雖說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之中,甚至是陛下刻意引導的結果,但衛慈一想到那人將行刺時間放在陛下誕生福壽這一天,他便壓抑不住心中的恨意——他怎么能不恨呢?
只差一點兒,只差一點兒便要一尸兩命啊——
他恨不得替她承擔這份風險。
率領紅蓮教給陛下添堵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陛下攻打北疆,屠殺北疆貴胄時不慎遺漏的“漏網之魚”。衛慈親自負責拷問,所以他很清楚那人的(身shēn)世——智者兀力拔的外孫。
算算時間,這人現在也才九歲或者十歲——
正想著,帳幕被符望大力掀開。
“衛軍師真是神了,侍奉兀力拔的老人招了——兀力拔十六歲的時候還真把一個牧女肚子搞大了,生下的私生女交由家族老臣撫養,后來被兀力拔偷偷嫁給了皇庭旁支。”符望走得太急,呼吸略顯急促,額頭冒出一層層(熱rè)氣和汗水,“說是皇庭旁支,不過是北疆大王在民間的私生子,所以皇庭族譜并無此人記載——險些便將這一家子錯漏了——”
衛慈冷漠地問,“人抓到了么?”
符望咧了咧嘴,他道,“派人過去的時候,他們一家子正要逃呢。家中幾個大人見逃不掉了,紛紛自盡了。不過軍師不是說他們家還有一個男孩兒,便仔細搜查了一番——”
那孩子看著也才十歲的樣子,不過呆頭呆腦的,看不出“中興之主”的氣場。
“孩子呢?”衛慈問道。
此子不除,(日rì)后必成大患。
“帶上來——”符望朝外喊了一聲,兵卒提著一個綁得嚴嚴實實的小胖子進來。
衛慈雙眸微瞇,起(身shēn)幾步走到小胖子跟前,抬手捏著他的下巴,仔細端詳。
“不是這個孩子——這孩子是假的——”衛慈篤定地道,“真的被掉包了。”
符望驚了一下,“這不是真的?”
“仆從之子,面相沒有絲毫的貴氣,父母皆是奴隸,怎么可能是慈要找的人?”
衛慈前世見過那條“漏網之魚”,雖說二十多歲的青年和十歲小孩兒面貌不同,但不可能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再看此人面相,家族上下幾代都是貧((賤jiàn)jiàn)之相,不可能是兀力拔的外孫。
符望沉了沉臉色,“當真?”
衛慈道,“盤問這小子便知。”
符望便拔劍搭在胖子脖子上,刻意恐嚇,小胖子果然露餡兒了。
“該死——”
符望臉上一青,手底下人做事不認真,果然還是要自己出馬才行。
他帶人去追,循著線索找了一個多時辰,最后在一個野外茅坑找到了藏匿的正主兒。
這種野外茅坑不淺,約有一個成年人的(身shēn)高,符望萬萬沒想到正主兒會藏在這里。
“真是個可怕的小子,不愧是兀力拔那個老匹夫的外孫。那個糞坑全是蛆蟲和蒼蠅,見到我們過去搜查,那小子竟然跳下去藏那兒,他也不怕被糞溺死——小小年紀就這般沉得住氣,果然可怕。”符望臨近黃昏才回來,對著衛慈道,“那小子太臭,稍稍涮洗再讓軍師瞧瞧。”
衛慈冷漠道,“反正是將死之人,尸體終將腐朽,沒有洗刷的必要。”
符望道,“雖是如此,但也不能讓他熏到軍師。”
古人對鬼神還是很畏懼的,符望雖不信這個,但他也不會對自己不知道的領域妄加判斷。
甭管怎么說,衛慈小露一手,倒是讓符望對他也添了幾分敬畏。
“慈去瞧瞧。”
衛慈在符望的陪同下去看那條“漏網之魚”。
“漏網之魚”只有十歲,但面貌已經初現風采,輪廓俊朗,眉眼深邃。
衛慈看著他,仿佛穿透了時光,看到那個被捆綁在地牢的青年。
講真,若不是立場不同,衛慈還是(挺tǐng)欣賞對方的。
時至今(日rì),衛慈還記得青年自盡前的一番話——
……姜賊屠殺我北疆子民,讓多少嗷嗷待哺的孩童沒了生父生母,讓多少孤寡老人沒了血脈至親……百萬子民,盡數死在她的屠刀之下……我只是想讓她一尸兩命罷了……哪怕她和她腹中野種死了,照樣不夠還債——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陛下都是北疆的仇敵。
不過——
造成北疆這個局面的,哪里是陛下?衛慈看著青年自盡倒地的尸體,喃喃自語,分明是這亂世!陛下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終結亂世,用少數人的犧牲,換取這天下太平罷了。
如果真讓青年得逞了,剛剛建立的姜朝便會土崩瓦解,甚至還有可能亂世重現。
那會兒長生才五六歲,一旦陛下(身shēn)死,長生如何扛得起這個國家?
原本維持平衡的朝堂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那些懷有野心的朝臣還會融洽和諧?
所以,衛慈不會讓前世的遺憾再度呈現,眼前的小孩兒必須要死。
許是察覺到衛慈的殺意,小孩兒棕色的眸子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和殺意,宛若年幼的孤狼。
小孩兒呼吸微滯,他用不甚熟練的漢語問衛慈。
“你要殺我?”
衛慈點頭,他抬起右手,(身shēn)旁的兵卒將他的佩劍遞上。
“為什么?”小孩兒又問。
“斬草除根。”衛慈輕聲道,“除此之外,還需要其他理由嗎?”
對于小孩而言,姜芃姬幾乎殺光了他所有親人,他已經記事了,不可能遺忘。
這份血仇,不死不休。
小孩兒面色煞白。
半晌之后,他感覺渾(身shēn)血液都變得冰涼,(身shēn)體轟然倒塌,血液染濕(身shēn)下的泥土。
將佩劍收回劍鞘,衛慈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符望做事更加小心謹慎,完美完成姜芃姬交代的任務。
“你親手殺人了?”
姜芃姬得知此事,她沒有關心那個孩子的(身shēn)份,反而在意衛慈這番舉措背后的隱衷。
“那個孩子,留著會是個隱患,趁早除了為妙。”
姜芃姬凝眉道,“殺就殺,你何必親自動手?”
衛慈道,“慈殺的不是人。”
姜芃姬開玩笑地道,“難不成那孩子還是個妖孽?”
衛慈說,“慈殺的是自己的心魔。”
親手殺了那個孩子,衛慈才真切感覺到——他可以改變未來!
姜芃姬:“……”
直至深秋來臨,姜芃姬才徹底打下北疆全境、滅光北疆貴胄。
正當她準備松口氣,好好過個年,她收到了黃嵩的來信。
直至此時,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還有個盟友——黃嵩,他正幫她拖住了滄州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