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京城一年中最美的季節。
天高云淡,風清氣爽。
北方的秋天很絢麗但也很短暫,不久以后寒風漸起又該入冬了。
人生行樂須及時,美好秋色莫辜負。
不時有奢華富麗的馬車朝城外駛去,車里坐著的大多都是京城里富貴人家的女眷,都是去往京郊的別苑或者田莊里賞秋景的。
隨風傳來一陣陣愉悅的笑聲,給秾艷的秋色點綴出些許靈動,路邊的行人臉上也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傅韶昀的心情是灰色的。
他溫潤如玉的表情在出了靖南侯府之后便再也維持不住,徹底碎裂了。
姨祖母慈藹溫和,為人向來坦蕩,可今日一見面他就發現了她略帶歉疚,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立刻意識到瑞嘉郡主的話并不是在胡說,皇帝陛下真的給沅表妹賜婚了。
他瞬間就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接下來姨祖母的話他幾乎都忘了。
只記得她回答自己的那一句。
——昀哥兒,陛下的賜婚圣旨是真的。
他不怪元表叔,不怪姨祖母,甚至不怪沅表妹。
喜歡沅表妹,想要娶她為妻是他自己的事兒,不管是什么結局他都要去承受。
元表叔和姨祖母對他那么好,幾年來噓寒問暖指點學業,親兒子和親孫子也不過如此。
而且,他們從沒有反對過把沅表妹許配給自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敢反抗。
總不能讓他們為了自己去違抗圣旨,被皇帝陛下問罪。
他用最平靜最溫柔的聲音說了這么一句——姨祖母,替我向沅表妹道喜,我祝福她……
到現在他還記得姨祖母聽了這句話后呆滯的表情。
是啊,任何人聽到心上人要嫁別人的消息都不該像他那樣平靜。
他平靜?
他不生氣不傷心?
一開始他只覺得自己心碎了,而說完那句話之后他覺得自己的心徹底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靖南侯府的。
也不知道自己在路上走了多久。
恍然間才發現,日頭竟已偏西了。
明明他離家時還是早晨,何時竟已至黃昏?
“少爺,咱們出城都老半天了,您這是要去哪兒……”重九覺得自己又累又餓又擔心,兩條腿走得都快斷了。
再說天一黑城門可就關了。
帶著少爺夜不歸宿,明日他肯定會被老夫人和夫人打板子的!
去哪兒?
他該去哪兒,能去哪兒?
傅韶昀一張俊顏滿是頹色,整個人像是剛剛經歷過暴風雨的花枝,零落殘敗卻又異常艷麗,美得讓人心顫。
重九走到他身旁,拽著他的袖子小心翼翼道:“少爺,您要是難過就哭兩聲,哭過就會好受一些的……”
他知道少爺喜歡元二姑娘,可他理解不了這份感情有多深。
不都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么?
元二姑娘再漂亮也已經種在了別人家的園子里,少爺又何必單戀一枝花。
難過了就哭一陣,反正都出城了也遇不到熟人。
傅韶昀苦笑道:“爺不難過,因為再難過她也回不來了……”
重九長出了一口氣,爺不難過就好。
他揉了揉自己空空的肚皮道:“少爺,咱們一天都沒吃飯了……”
傅韶昀抬頭看了看,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家又小又簡陋的面館,對重九道:“去那兒吃碗面。”
去那種小破面館吃面?重九下巴都快驚掉了。
少爺從小就特別愛干凈,那種面館連他這個小廝都不會去好不好!
然而,不等他收回下巴,傅韶昀已經邁開長腿朝那家面館走去。
小面館生意冷清得很,一個客人也沒有。
“小二哥,來一大碗面和一壺酒。”傅韶昀也不嫌桌椅不干凈,直接尋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
“得嘞,您稍等。”那小二哥見他長相俊美衣著不俗,也不敢多問,應了一聲退下了。
“少爺——”重九追進小面館,立在傅韶昀身側。
“坐。”傅韶昀指著身邊的一個條凳,讓重九坐下。
重九不敢執拗更不敢嫌棄,趕緊坐了下來。
面和酒很快就到了,傅韶昀伸手把酒壺拿在手里,示意小二哥把面條放在了重九面前。
重九肚子早就餓了,可少爺這是什么意思,光喝酒就飽了?
何況他家少爺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略喝兩杯,平日里幾乎滴酒不沾,今日是要借酒消愁么!
傅韶昀不想再說話,直接就著壺嘴就喝了一大口。
“咳咳……”可能是喝得太急的緣故,他劇烈咳嗽起來。
“少爺——”重九快急死了。
傅韶昀擺擺手:“爺沒事兒,吃你的面。”
說罷是一大口酒灌進了嘴里。
很快一壺酒就見底了,他如玉的俊顏也泛起了紅暈。
一雙秀美的眼睛也紅彤彤的,顯然并不全是喝酒的緣故。
“再來一壺。”傅韶昀又對那小二哥吩咐道。
小二哥哪里敢拒絕,很快又送過來一壺。
重九哪里還敢給他喝,把酒壺搶到手里,紅著眼睛看著自家少爺。
傅韶昀怒了,伸出長臂喝道:“拿來!”
重九抹了一把眼淚:“我不!”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直接扭打起來。
“重九,放開手讓他喝。”兩人正僵持不下,身后傳來了一道清冷溫潤的男聲。
重九和傅韶昀同時停下手里的動作朝門口望去。
只見一身緋色正二品官服,發髻略有些散亂的元徵邁著大步走進了面館。
他從袖中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扔給小二哥:“打烊!”
小二哥接過銀子看向掌柜的,見掌柜沒有意見他趕緊應了一聲跑過去把店門給關了。
元徵走到傅韶昀身邊,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嘆息道:“昀哥兒……”
重九趕緊從條凳上蹦起來,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元大人。”
元徵伸手一指面館的后門,重九心領神會走過去拽住小二哥,拉著掌柜的一起走了出去。
傅韶昀像是剛回過神一樣,抬眼看著元徵,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表叔……嗚嗚……”
俊若謫仙的少年,哭聲也讓人心碎。
元徵并沒有制止他,傷心至極的時候,能哭出來才是最好的。
良久之后,少年的哭聲漸止。
元徵用最柔和的嗓音道:“昀哥兒,你的痛苦表叔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