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安沒把跟長纓長公主府結仇當一回事。
長纓長公主自然是錙銖必較的性子,可是說到底,這事兒不過就是讓她丟了些臉面,還不值得她大費周章來對付自己。
何況她是個絕不糊涂的人,知道帝后如今心意如何,就更不可能對她出手了。
鄭王自然也不擔心,反倒是聽見彭家又請她過去當什么捧箱的小姐妹,有些詫異的皺了皺眉頭。
沒什么交情,平白無故的彭家總是貼上來示好,他總覺得不大對勁兒。
可是一瞧衛安分明是愿意去的,他這個念頭在心里打了個轉,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罷了,千金難買女兒高興,有什么事,他多盯著便是了。
不信彭家能翻出花來。
去彭家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場小雨,原本熱的讓人難受的天兒終于有了一絲陰涼,早起汪嬤嬤還特意叮囑了藍禾她們給衛安加一件薄絹披風先披著,等到待會兒出太陽的時候再拿下來。
直到跟著三夫人上了馬車,外頭的太陽才又開始透過簾子灑進車廂里,三夫人笑了笑,問她:“知不知道你這回去是要做什么的?”
三夫人有著身孕呢,剛診出來不久,雖然沒滿三個月,可是還是跟家里說了,衛安便特意叮囑了廚房上的人在壁盒里放了小爐子,這會子正替三夫人泡茶,聞言便笑著搖搖頭。
三夫人見她這模樣,又不由嘆息一聲自從聽見她有身孕的消息,衛安那邊便開始做起了小衣裳,還不是普通的做一件衣裳便罷,是當真去丫頭婆子那里搜集了一角一角的碎布,做出了一件百家衣來。
針腳細密不說,那百家衣半點兒也不顯得老舊難看,各式各樣的顏色搭配得正正好,整件衣裳一點兒線頭都找不到,就這樣還說只是穿在外頭的,還做了小肚兜,貼身穿的小衣裳來,料子俱都是精挑細選,一看就知道用了心思的。
這樣的孩子,怎么會不惹人喜歡?
衛安想要討人喜歡的時候,當真不知道什么鐵石心腸的人才能扛得住。
她捏一捏衛安的臉,細細的告訴她:“因著她是遠嫁,娘家是要送親過去的,不必等到正日子了再添箱,早些的,小訂開始便陸續有相熟的長輩親人去給添箱和纏搖禮了,便就得有個捧箱子的小姐妹,一個算好了生辰的小姐妹坐床......”
衛安上一世的確沒經歷過,她嫁彭采臣嫁的不光彩,長寧郡主哪里會給她這些名目,連出嫁當日都沒肯讓她磕頭,讓庶出的一個弟弟背著她出了門上了花轎,趕瘟神似地便把她給送走了。
到現在,三夫人肯跟她說上一段,她也就認認真真的聽,手上也不閑著,很快便泡了一杯紅棗桂圓茶遞到三夫人手里 等茶喝的差不多了,彭家也就到了。
還是彭大奶奶笑著迎了她們,這回先一路迎到正房去。
上回出了事,沒見著彭家的長輩們,這回便先領著去拜見一回,彭大夫人眉目間都透著親和,跟三夫人寒暄了幾句便把目光放到衛安身上,笑著朝她招招手。
等衛安走到跟前,又細細的端詳一陣,回頭去問:“這就是七小姐?長得可真是好。”
雖然緊跟著便問衛玉珀,可到底沒對衛安那么熱絡了。
三夫人笑著應是。
彭大夫人便從手上取下兩只粉綠相間碧璽手串來,一人給了一只當作見面禮:“戴著玩兒罷。”
這樣貴重的東西,顯見得是內造之物,可彭大夫人一開口就是輕飄飄的帶著玩。
可見彭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了。
三夫人略微有些吃驚,連忙便客套幾句:“這如何使得?也太貴重了些......”
“這值得什么?”彭二夫人笑著湊趣:“難不成到時候我們領著孩子們去你們家,你們家不破費不成?都是有來有往的,說不得我們家還要賺些孩子多呢!”
三夫人被逗得笑起來。
衛安卻沒笑,她垂著頭,看著彭大夫人裙角上繡的一對活靈活現的喜鵲,嘴角始終沒有翹起來。
上一世為了哄彭大夫人開心,什么招數都用過了。
也曾跪在她面前哭求過,說是什么都不求,只求安安穩穩生下孩子,就是避到莊子上去,也認了。
可是到頭來,哪一樣也沒能求著。
這是個頂厲害的人,面上卻偏偏最為慈和。
要說心里沒恨,那是假的。
心里交代叮囑自己千百遍,她也有錯,她也的確是輕浮,被人撩撥一陣就湊上去,自以為尋到了有情郎,卻不知道被人算計了還飛蛾撲火,愚不可及。
可是只要想到后來的日子,想到夢里夢見的那個小女孩兒的臉,再想一想午夜夢回里那些流過的淚,心里的恨意還是不可抑止的升騰起來。
從前見不著,這份恨意也能被好好壓制。
可是現在偏偏見著了。
她努力把這些恨意重新又歸攏到心里那只隱秘的盒子里,加上鎖牢牢的鎖住這一世只要彭家不來招惹她,她也沒打算趕盡殺絕。
彭大夫人許是看出了衛安的不自在,伸手拍一拍彭二夫人,嗔了一聲:“孩子在呢,你這樣可不令她們不好意思?”
又笑著朝衛安和衛玉珀點頭:“小四在繡樓里呆著呢,你們自在玩耍去罷,在我們跟前,的確不得自在。”
說著便吩咐彭大奶奶親自送她們兩個過去。
衛玉珀跟在衛安后頭,分明只是一步之遙,又覺得有千里遠。
嘴里那些想求衛安教一教她本事的話,在喉嚨里打了幾個圈兒,最后還是沒能說出來,重新又咽下去。
彭四娘的繡樓是一座兩層的小樓,這小樓里住著的也不獨獨她一個,她跟兩個未出嫁的妹妹們一道住著,院子里還栽種著一株要三四人合抱的合歡樹,透過合歡樹的枝葉縫隙,能看見點點滴滴灑落下來的微光,連微光里的灰塵也能盡數看的一清二楚。
衛安一仰頭,便看見了立在欄桿前的彭凌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