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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六·收線

  隆慶帝倒半響沒接過話。

  他是知道的,當時他登基不久,云南那邊就不穩當起來,說是先帝根本不是屬意于他的,鬧了起來。

  云南艱險,少有人肯去。

  他便點了沈聰,沈聰一去五六年,把云南那一塊兒守的牢牢的,他原本就是武狀元出身,在薊州歷練了一圈回來,就更是不止會紙上談兵,兵法武略,樣樣都說的出來,然后才把他調到了金吾衛,讓他掌管親軍十二衛。

  再去了云南,又跟明家同心合力,終于把那群云南的土著給安撫下來了,該鎮壓的鎮壓,能招安的招安,還和明家商量出了個法子,照舊讓他們原先的土司當土司,朝廷不過收稅管著,許多年也相安無事。

  就這樣,沈琛才會年少時就沒了父親在身邊。

  長樂連長公主都沒熬上,就死了。

  他是知道的。

  可是那時候,他自己的日子也還很不好過,幾個兄弟們都如狼似虎的盯著他,他的位子還沒坐穩,哪里有空去管自己親信鬧出來的事榮昌侯那時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又剛倒了明家,他更得安撫住這些老臣,怕寒了他們的心。

  馮氏磋磨長樂公主的事,他也斥責過幾次,可是到后來,顧不上了。

  別說宮里有個馮貴妃替她瞞著兜著,就是馮氏自己也是個聰明的,虐待苛責為難,全都不在明面上,連證據都找不著,就算是報上來了,他又能怎么著?

  長樂也是個烈性的,竟然就死熬著不肯放手,實在熬不住了,才吊死在了沈家祖宅,讓兄長替她主持公道。

  她心知肚明,要是死了個公主,沈琛以后的前程,再差不到哪兒去了。

  她分明就是在用性命替兒子鋪路。

  隆慶帝至今也還記得當時臉上火辣辣一般的痛,想起少年時總歸也曾帶著這些弟妹們玩耍,狠下心來,把原本是國公的爵位一降再降,成了平西侯,還不能世襲,連消帶打的把沈家那些人都給發落了。

  沈亮這么多年都沒有實差,也就是為著這個。

  他到后來才長嘆了一口氣,看著沈琛半響,真心實意的搖頭:“委屈了你。”

  又告訴沈琛:“這樣斗雞走狗終究不成,你還過日子了不過?就算是不為你父親,也替你母親爭口氣!該發奮的還是要發奮,你瞧瞧,景行如今如何,你怎么就被養成了這樣兒?!”

  又大皺眉頭,讓他以后去翰林院,跟著新進的那批庶吉士,一道聽課。

  臨江王仔仔細細的聽了,半句也沒錯漏,才笑了一聲:“既然圣上這么說,你也就按照他說的做。”末了,又看沈琛一眼:“你大哥那里,我自會去說。”

  沈琛點頭。

  其實他知道,有些事是怎么說也沒用的,譬如楚景行的確因為他,跟生父和親弟都不得親近,而他也的確是身份尷尬。

  可是,說了總比不說好,楚景行能聽進去一句兩句,也是好的。

  楚景行自然能聽得進去。

  道理他心里都明白,不用臨江王說,他也明白。

  只是道理人人都會說,心里那口氣,卻不是人人都能咽得下的了。

  就像如今,他被架在火上烤,眼看著便要娶一個李桂娘,可是父親并不當回事,還只覺得沈琛委屈。

  可他的委屈呢?

  臨江王喝了口茶,見兒子都明白,才松了口氣:“你以后是大哥,底下的弟妹們,俱都要依靠你。你自己萬不能想偏了。”

  楚景行應是。

  臨江王便又道:“西北那邊的生意,收一收。”

  夏松他們要喂飽,朝中要有人說話,藩王們的年俸和賞賜又逐年遞減,這日子要過,封地上的稅又都有數不能花用的太顯眼,自然要在別的地方尋財路,他們是做西北那邊的生意的。

  楚景行聽見說正事,立即便肅容聽了,想了想才道:“可我們接下來的日子只會越發難過.....”

  隆慶帝不添兒子他們是待宰的羔羊,添了兒子也還是待宰的羔羊,必定是要被隆慶帝拿來給兒子修橋鋪路的,要是再沒這筆進賬,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收吧。”臨江王冷笑一聲:“從殺明家上百條人命開始,他心里就作下了疑心病了,這病眼見的越來越嚴重,別覺得委屈。”

  他看一眼兒子:“怕的就是他不鬧騰,他越是鬧騰,這底下的人就越是戰戰兢兢。”

  而戰戰兢兢,經不住高壓,要么就是嚇死,要么?

  要么就是拼個魚死網破、

  向來是會咬人的狗不叫,隆慶帝把人給逼急了,焉知就不會逼出第二個楚王來。

  楚景行抬了抬眉毛,似乎領會了父親的意思,又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臨江王卻不再說了,交代起他旁的事來:“你母親那里,你讓她安分隨時,什么都不要伸手,該是什么就是什么。吃一時的虧,才能得以后的長久。她糊涂,你可別跟著糊涂。”

  臨江王少有這么橫眉冷目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冷意,楚景行心頭猛地一跳,半響才垂下眼睛,恭恭敬敬的應是:“兒子知道了、”

  既然知道,臨江王也就不再多說,笑一笑讓他回去:“好了,回去吧,就算這些日子逼得急了些,也不必驚慌,總歸日子還長著呢,過一陣子,也就好了。”

  總不能真的一輩子就呆在京城,等著隆慶帝把兒子養肥了,又把他們這些藩王們當豬給圈住了養廢了,好宰了來吃肉。

  他從小到大就不是這么個性子。

  而且當初他就覺得,上頭這個位子,不是隆慶的,該是他的。

  如果這個位子是他坐了,長樂也就不會死了,現在長纓敢在他面前囂張放肆,敢拿他的兒子當算計的棋子?

  這些人,一個個真的當他是只病貓,只會窩在自己那個窩里縮成一團,對著人搖尾乞憐。

  連端王竟然都敢動起他的主意來,讓御史出來試探風向,卻非得要九轉十八彎的,讓那御史猛地咬他一口。真是恐怕好日子過久了,就把他當年的手段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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