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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狐貍

  蔣子寧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狐貍。

  他是真真正正人老成精人物,這么多年了,因為隆慶帝的多疑,他身邊的人換了又換,連明皇后的母族都覆滅了,接下來的方皇后、彭德妃,他身邊親近的人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而他內閣的班子成員也是換了又換。

  可是除了錢士云之外,唯有自家老爺子,是唯一一個跟著隆慶帝,甚至從來都不曾被他懷疑過的重臣。

  蔣松文一聽老爺子這么說,就知道老爺子是心里有數了,松了口氣,恭敬的蹲在老爺子旁邊,替他將鞋子除了,才道:“聽您這意思,是想壞了臨江王的好事?”

  他皺著眉頭遲疑一瞬,細細的想了想這個可能,便又道:“可是現在圣上跟臨江王感情正好,而且正是有那個念頭的時候,臨江王又是個再謹慎不過的人,咱們若是想要動手.....怕是很多阻礙。”

  蔣子寧蓄的長長的修剪了形狀的胡須在輕輕抖動,笑完了之后他便垂頭看著自己也已經四十了的兒子,輕微的搖了搖頭:“你啊,還是太嫩了些,現在是我還活著,這把老骨頭還能替你遮掩替你想法子,等到你老子死了,樹倒猢猻散的時候,你可靠誰去呢?”

  他嘆了口氣。

  到底是他自己身處高位,四周都是恭維奉承的人,蔣松文占了首輔之子的便宜,仕途一帆風順不說,哪怕是犯了錯,也多的是求著喊著幫他遮掩的人,他難免便顯得見識不夠了。

  不過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都已經這樣了,再要去教他也只能慢慢的來,在他徹底能獨當一面之前,這些事還是得自己這個當父親的來給他收拾爛攤子,指明方向。

  他看著蔣松文親自去拿帕子過來,便指點他:“我也老了,原本想退下來的,可正如你所說,我還尚未退下來,就有人想著秋后算賬了,可想而知,但凡我真的失了勢,咱們家會是個什么情形。”

  蔣松文抿了抿唇,聲音低低的道:“父親還硬朗著呢,那些人想要踩扁咱們家,且做夢去罷!”

  “這些套話連你也說?”蔣子寧嗤笑了一聲,不再遮掩:“這回你出事,知不知道朝中為什么沒人給你說話?”

  蔣松文有些困惑的搖頭。

  他也有些疑問,按理來說,現在他父親還是首輔,那些錦衣衛,還有順天府的人,的確是太不給他們家面子了。

  蔣子寧便挑著眉頭,洞若觀火:“那是因為,有人正想借著這個事踩著我上去啊,又怎么會不抓緊時機落井下石?這回你出事,圣上冷落我,根本的原因不是因為沈琛衛安多難對付,不過是因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罷了。”

  他豎起一根手指,在黑漆桌面上寫下一個字,看著兒子輕輕的笑了笑:“你想想看,若我倒了,上去的是不是他們?”

  陳閣老?!

  蔣松文只覺得不寒而栗,抬眼看了蔣子寧一眼,問他:“父親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可是陳閣老分明是蔣子寧提點著上去的啊!

  他有些不明白了。

  蔣子寧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嘲諷一笑:“我在太極殿門口跪了一天那天,正是陳御史在里頭跟圣上商量江南水災的事,這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一從宮里出來,我便讓人進宮去問過了,安公公雖未明說,可是卻也差不多了,正是陳御史在圣上跟前說,林三少素來穩重,平西侯更不是無事生非之人,此事怕是真的另有隱情。”

  陳御史也算得上是隆慶帝跟前數得上的人物了,當初靠著方皇后的關系一點一點慢慢起來的,后來又表現的踏實無害,又因為是蔣子寧的學生,蔣子寧才順手提拔了他。

  可是卻沒料到提拔出了一個白眼狼。

  蔣松文皺著眉頭很是不解:“就算是把您踩下去了,那前頭論資歷,論圣上寵信,也還有錢士云和秦升.....”

  再不濟,還有個徐安英呢。

  他頓了頓:“這也太奇怪了些,為了件還沒影兒的事兒,他便這么快想要踩下您這個恩師去,在朝中不是也要被人唾罵嗎?!”

  天地君親師,師生關系可是自古以來壓在人身上的一道枷鎖,君不見之前多少人因為污蔑老師,自己的一生也前途盡毀嗎?

  陳御史怎么會做這樣的事?

  他是得了失心瘋了嗎?

  見蔣松文這么問,蔣子寧挪了挪腳,示意兒子也坐,才慢條斯理的道:“你也別覺得這有什么難以置信的,換個角度想想,他想討好討好未來的新君,這不也是極為正常的事嗎?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自古不變的正理啊。”

  蔣松文冷笑了一聲,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厭惡:“那他是瞎了眼,茶還沒涼呢,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去趁熱灶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命!”

  蔣子寧比他沉得住氣多了,面上連一點兒憤怒的情緒也沒有,抬手接了蔣松文遞來的茶,不甚在意似地又拋出了一句話:“我叫阿文查過了,陳家跟衛家定親,也很有學問。他們兩家怕不只是兒女親家,或者說,在定兒女親家之后,他便已經通過衛家跟臨江王示好了。這回他為沈琛說話,恐怕也有這個緣故。”

  當初陳御史跟衛家定了親事,蔣子寧便有過疑心的,覺得作為方皇后的妹夫而去親近衛家極為不合理。

  可是后來是陳御史他主動來表明過心跡,說是在普慈庵的時候兩家大人帶著孩子去了,出了些差錯,導致出了些誤會,因此才定下了兒女親事。

  后來陳家跟衛家也沒有太多往來,婚事雖然定了,卻因為衛玠守孝而一直還沒舉行,陳御史除了偶爾幫襯幫襯衛家,其他的倒看不出來什么。

  直到這一次,蔣子寧才知道陳御史恐怕早就已經跟臨江王達成了某種默契,成了衛家和臨江王的同盟。

  真是可惜,知道的太晚了,這些年陳御史也藏的太好了些,讓人根本無法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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