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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敲打

  不知怎地,謝東籬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冷峻蕭然的姿態和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司徒盈袖壓力山大,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她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做賊被抓的內疚感……

  真是奇了怪了。

  司徒盈袖忙縮里,裝作沒有看見謝東籬。

  但是她爹司徒健仁在后面的車里探頭出來,大聲招呼:“謝五公子,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啊?”

  司徒盈袖這才想起來,剛才看見謝東籬的馬鞍上挎著羊皮水袋,似乎是剛從外地回京,跟他們的情況差不多。

  謝東籬對司徒健仁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手勒緊韁繩,回鞭猛抽,低斥一聲“駕!”驅馬揚長而去。

  他的小廝阿順在后面騎馬上前,對司徒健仁拱手道:“我們公子剛從興州回來。幾位也是出遠門了?”

  司徒健仁訕笑著點點頭,“我們剛從雷州回來。呵呵……”

  “要過年了,都很忙啊。小的不打擾司徒老爺,司徒大小姐了。”阿順笑著勒馬退到一旁,讓司徒家的大車先過。

  司徒盈袖出聲道:“你先走吧。你家主子生氣了,還不趕緊追上去?”

  阿順看了司徒盈袖一眼,笑著道:“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往馬屁股上狠抽一鞭,往前追去。

  “咱們也走吧。”司徒盈袖悶悶地坐回座椅上,不再看車窗外的熱鬧。

  “太太,二小姐,老爺和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二門上的婆子高高興興來上房回報。

  張氏笑著起身,道:“終于回來了。可把我擔心死了。”說著,帶了司徒暗香去二門上接他們。

  “老爺,盈袖,小磊,你們可回來了!”張氏迎上前去,滿臉笑容。

  “爹,姐姐、小磊。你們終于回來了。我一個人還沒趣兒。下次可別再丟下我了。”司徒暗香擠上前,拉著司徒盈袖的手撒嬌說道。

  司徒健仁笑著拿出一個荷包遞到司徒暗香手里,“暗香。拿著。爹這次出去久了,多虧你記掛爹,真是個孝順孩子。”說著快走兩步,來到張氏身邊。扶著張氏的胳膊,笑道:“夫人不必多禮。咱們進去說話。”又道:“天冷得透了,你怎么不穿我上次給你置辦的銀狐大氅?”

  “就在家里,幾步路的事情,不用銀狐大氅。我這身灰鼠斗篷才上身。我很喜歡。”張氏輕聲說道,和司徒健仁轉身走上抄手游廊。

  司徒暗香和司徒盈袖、司徒晨磊跟在后面,一路說說笑笑。又說:“……姐姐,爹給我的東西。回去我就跟姐姐和小磊平分。有我的,就有姐姐和小磊的!”

  司徒盈袖微微一笑,溫和說道:“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我和小磊的早就有了,這是單給你留下的。”

  “哦。”司徒暗香更高興了,道:“真是太好了。爹應該多疼姐姐和小磊的。”

  “都是上了司徒家族譜的后嗣,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因有前世十年的姐妹情做底,司徒盈袖對司徒暗香一直很是疼惜。

  回到內院的正院上房,司徒健仁先去浴房洗漱。

  張氏在外間跟司徒盈袖說話。

  “盈袖,你們在去雷州的路上是不是救了兩個姓趙的父女倆?”張氏命人給司徒盈袖上茶,又讓司徒暗香陪司徒晨磊去吃點心。

  司徒盈袖接過茶,笑道:“是救過兩個人,他們姓什么我倒忘了。舉手之勞的事,記不清了。對了,我也餓了,母親的點心,可不可以給我吃一點點?”

  “你這孩子不早說?”張氏嗔道,“走,咱們跟暗香和小磊一起吃吧。”

  少頃點心送上來,司徒盈袖自己先嘗了嘗,才拿了兩塊糕點放到小磊的碟子里,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小磊,別的糕點太甜了,對你的牙不好,別吃了。只吃姐姐給你拿的,行嗎?”

  司徒晨磊嘟起嘴,表示反對,然后把桌上的點心挨個都吃了一遍,才推開碟子,下桌子去跟小喵玩了。

  司徒盈袖心里詫異,面上一點都不顯,笑著道:“母親,小磊越發不聽話了。”

  “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多擔待些。”張氏一點都不生氣,笑瞇瞇地道,“對了,你上次救過的那父女倆,你知道他們是誰的親戚?”

  “誰?”司徒盈袖有些好奇,“難道是我們認識的人?”

  如果是不認識的,張氏應該不會用這種口氣說的。

  張氏點點頭,“正是認識的。就是謝家,那個剛剛中了狀元的謝家。”

  “是他們家?”司徒盈袖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這么巧?!你們怎么知道的?”

  “說來話長,他們來京城投親,找到咱們家門口。哪知道謝家早就搬到西城去了。結果碰上我和你妹妹要去大慈悲寺上香,你妹妹心軟,聽馬婆子和徐婆子說是你救過的,就把那父女倆收到府里治病,后來才知道他們是謝家的親戚。”張氏娓娓道來,將收這父女倆進府的功績都推給司徒暗香了。

  馬婆子和徐婆子活著回到司徒府的消息,司徒盈袖已經從張氏給司徒健仁寫的信里知道了。

  當然,不是她直接看了信,而是司徒健仁把信的內容告訴了呂大掌柜,呂大掌柜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司徒盈袖。

  “哦,我說怎么這么巧呢。”司徒盈袖點點頭,“那他們人呢?”

  “謝家已經派人接走了。”張氏嘆息道,“原來他們是謝家三兄弟的姑表親。那趙老爹的妻子就是以前謝大丞相的親妹子。唉,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多風光?我那時候雖然在江南鄉下,也聽說過謝大小姐的十里紅妝。”

  “哦?”司徒盈袖的眉頭細細蹙起,“……是興州趙家人?”

  上一世的時候,她并沒有聽說過興州趙家人的事。

  她只是從外祖那里知道。謝東籬花了大力氣,查處興州那些故意欺上瞞下的官兒的罪責,不僅揭開興州大水的黑幕,更是為他能接司徒盈袖祖父的任,做大丞相,打下堅實的基礎。

  原來這其中,還有謝東籬的姑姑家出了大力?

  “是啊。興州趙家也是大族。但是聽說幾乎死光了。只有這父女倆逃出來。”張氏嘆息道,“真是慘啊。”

  司徒盈袖心里一抖,忙握住張氏的手。安慰她道:“這父女倆也算有大福的人,母親不必傷感。”

  謝家的內院里,此時也是一片歡騰。

  “五叔回來了!”

  “東籬回來了!”

  謝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數個侄兒、侄女都涌上來問候謝東籬。

  謝東籬往后退了一步,“……你們這是做什么?這一次我可沒帶禮物。”

  “五叔這么說。我們好傷心哦……嗚嗚……嗚嗚……”謝家大哥和二哥的孩子們開始耍寶逗樂。

  謝東籬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點頭道:“書都背了嗎?上次我走之前布置的幾篇策論你們都寫了沒有?”

  “啊?”幾個孩子面面相覷,一起轉身大叫:“……這就去寫!”說著,一溜煙地跑了。

  “還是五弟厲害。這么多孩子吵吵嚷嚷地。我頭都大了兩圈了,可是就沒法子趕走他們。”謝家二爺謝東鳴呵呵笑道,進來一起坐下說話。

  老大謝東義和妻子陸瑞蘭坐在上首。老二謝東鳴和妻子寧舒眉坐在下首,謝東籬一個人坐在老二夫妻對面的位置。

  丫鬟捧著茶盞魚貫而入。給他們上了茶。

  陸瑞蘭端著茶輕抿一口,對謝東籬道:“興州的情形如何?”

  謝東籬捧著茶盞,思緒飛到了興州趙家大宅前面……

  他記得站在那一片滿是山土泥濘的小山坡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里真是趙家大宅?”

  “公子,您要不信,去找州牧和縣太爺過來問,看看這里是不是趙家大宅。這四鄉五鄰的人死了不少,但是沒有人,比趙家的人死得多。別人是遭水災,他們是水災夾著大山滑坡,一下子全被埋了。真是慘啊……”那人拍著大腿嘆息說道。

  趙家以前的宅邸,都被人夸風水好,依山面水,是個生財聚氣的好所在。

  沒想到百年不遇的大雨傾盆而至,這風水就輪流轉了。暴雨中,宅子后面的大山被沖垮,起了泥沙流,塌了半座山,將這宅子壓得嚴嚴實實。

  “……一下子都被埋了?那有人跑出去嗎?”

  “這個倒是不知。聽說是有的。有幾個趙家人好像出去吃酒,不在家,所以躲過一劫。”

  回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打聽到的事情,謝東籬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緩緩地道:“……興州趙家,確實是沒了。不僅遇到興州大水,還有山石滑坡的泥石流,趙家七進大宅,東西各七個跨院,無一幸免。”

  “啊?!真的是沒了!”謝東義叫了起來,眼圈又紅了,“那就是說,連給姑母辦喪事修墳的機會都沒有了?”

  趙家大宅那里現在就是一座大墳,還需要什么墳?

  謝東籬搖搖頭,“大哥,你節哀順變吧。”

  屋里沉默了一陣子,謝東義和謝東鳴哽咽著不能自語。

  謝東籬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興州的事,我也要跟大丞相回報一下。”

  他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對父女模樣的人繞過影壁,往回廊的臺階處走來。

  謝東籬退到回廊的廊柱旁邊,讓開門前的路。

  “這是東籬?”那年紀大一些的男人停下腳步,看見廊柱旁邊英逸貴氣、清雅淡然的高挑青年,試探著問道。

  謝東籬點點頭,微笑道:“您是姑母的夫君?”

  那人點點頭,正是趙俊興,“我們來的時候,聽說你出去了,今兒才見到。”

  趙俊興后面的趙瑾琦一見到謝東籬,那雙秀目就輕輕閃了閃。

  她站在趙俊興身邊,福了一福,“五表哥。恭喜五表哥旗開得勝,得中狀元。”

  謝東籬微笑,“多謝表妹。”頓了頓,打量了一下趙瑾琦身上海棠紅通袖織錦長襖,黃澄澄的赤金鸞鳥發簪,紅石榴石的頸串,不動聲色地道:“表妹,姑母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吧?”

  趙瑾琦點點頭,“十一月中的時候沒的,到現在還差幾天才到一個月。”

  陸瑞蘭聽見了,從屋里走出來,也看了趙瑾琦一眼,笑道:“表妹,是不是下人沒有給你準備素服?”

  哪有親娘死了還不到一個月,未出嫁的親生女兒就穿紅戴綠的?

  如果是在趙家,她肯定要被罰跪祠堂了。

  但是他們父女倆從興州跑出來投親,連吃飯的錢都差一點沒有了,住到謝家也是投親戚打秋風來的,哪里有錢置辦素服?

  如果有錯,一般人都會認為是謝家照顧不周吧?

  趙瑾琦這才明白謝東籬問她娘親過世的日子是什么意思,聽了陸瑞蘭的話,她的臉更紅了,支吾了一會兒,道:“……大表嫂,素服送來了的。只是我想著頭一次見五表哥,穿素服不吉利,所以換了吉服。”說著,抬頭看著謝東籬又道:“五表哥剛剛中了狀元,我不能觸五表哥的霉頭。”

  “……遵守孝道是我們中州之人的美德,你怎么會想到觸霉頭?”謝東籬冷聲說道,轉身拂袖而去。

  趙瑾琦一下子眼淚汪汪,抓著她爹趙俊興的袖子低頭不語。

  陸瑞蘭當然是站在謝東籬這邊的,而且趙瑾琦父女倆都沒有穿素服,她也有些不舒服,淡笑著道:“五弟就是這個脾氣。姑父和小表妹莫要見怪。”

  “不會,不會。”趙俊興忙道,“是我們考慮不周,這就回去換!這就回去換!”說著,拉著趙瑾琦轉身就走,連門都沒有進。

  謝東籬剛離開謝家,宮里就來了幾個傳旨的太監,對謝家人說道:“謝狀元在哪里?皇后娘娘召他進宮說話。”

  “我們家五弟剛去大丞相府了,請你們略等一等,我這就著人去叫他回來。”謝東義忙說道,親自出門騎馬,往沈相府去了。

  皇后的長春殿內,幾個張大副相家的人正在她面前說話。

  “皇后娘娘,您覺得這樣妥當嗎?”

  “沒事。本宮出面說項,讓謝東籬承你們張家一個人情就是。”皇后齊雪筠笑著說道。

  她四十多歲年紀,看上去卻才三十出頭,目凝秋水,眉黛煙青,順手攏攏身上明黃色織錦緞鳳凰展翅欲飛的大氅,露出里面的紫貂襯里,說不出的貴氣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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