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來,從今天起,每天到娘房里兩個時辰,娘教你女紅、廚藝和算術。”張氏將司徒暗香叫到自己房里,打算開始教她需要的技能。
女紅、廚藝和算術當然只是幌子,這些東西司徒暗香早就會了,而且比張氏只強不弱。
張氏要教她的,當然另有玄機。
司徒暗香眼前一亮,只覺得面前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皇宮里,皇后齊雪筠看著那份從大理寺丞家里抄出來的手諭,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正是皇后齊雪筠的親筆字跡!
這句話本身沒有什么錯,而且還能為皇后齊雪筠避開嫌疑。
但問題是,齊雪筠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寫過這樣的手諭!
但是這張手諭上的字跡,卻完全沒有偽造的痕跡。
就連她自己看了,都以為是自己親手寫的!
齊雪筠瞇起水樣雙眸,心里浮起一絲陰影。
對方陣營里確實有能人啊……
偽造筆跡簡直到了爐火純青、以假亂真的地步,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人到底是誰?!
如果不是這份手諭,齊雪筠明白,司徒府和魯伯爵府的案子,絕對不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看來,他們是中了別人的反間計了。
過了六月,東元國京城的天氣漸漸炎熱。
整個司徒府籠罩在深深淺淺的層層綠蔭當中。
后院蟬鳴陣陣,夾雜著從海面吹來的涼爽海風,比別處要清涼許多。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坐在至貴堂后院的葡萄架下,地上鋪著厚厚的墊子。司徒晨磊坐在墊子上,手里拿著九連環念念有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喵一動不動趴在他身邊,一雙豎直的貓眼警惕地看著四周,就連司徒盈袖起身行走,它都會咝咝叫兩聲,表示自己看著呢!
自從上一次司徒晨磊被魯大貴嚇得病情嚴重之后。小喵就對司徒晨磊寸步不離了。
以前它還會自己跑出去幾個時辰。如今是跟著司徒晨磊亦步亦趨。
司徒盈袖坐在葡萄架下小石桌旁邊的石凳上,手里捧著一本佛經,慢條斯理地給司徒晨磊念著。
她不奢望司徒晨磊能聽懂。但是佛經里有著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她希望這樣的佛經,能夠安撫司徒晨磊受到嚴重創傷的心靈。
“大小姐,沈二小姐來了。”采桑走下后廊的臺階。站在司徒盈袖身邊輕聲說道。
司徒盈袖停了念誦,放下佛經。起身伸了個懶腰,透過繁復的葡萄架子,她看著不遠處的藍天白云、海天一線,對司徒晨磊笑著說:“小磊。你二表姐來了。”
司徒晨磊沒有抬頭,也沒有任何表示,埋頭撥弄著自己手中的九連環。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這一個九連環。
司徒盈袖知道,他已經把手中的九連環拆了裝、裝了拆很多次了。依舊樂此不疲。
司徒盈袖笑著搖搖頭,轉身剛走上后廊的臺階,就見沈遇樂撂開后門的簾子走了出來。
“表姐,小磊好些了嗎?”沈遇樂每次來見她,都是這樣開頭的。
不僅司徒盈袖著急,沈家的每個人也都關注著司徒晨磊的狀況。
“好多了。”司徒盈袖每次都這樣回答。
但是這個“好多了”,也只局限于司徒晨磊的身體狀況。
他依然不能認人,連司徒盈袖都不認得。
以前還會叫“姐姐”,現在一句完整的話都不能說了。
沈遇樂探頭看了看依然坐在葡萄架下的司徒晨磊,知道并沒有好轉,搖搖頭,和司徒盈袖手拉手回到葡萄架下坐定。
采芹用碧綠色的大葉翡翠托盤送了兩杯清茶,還有兩份糕點下來,擺在葡萄架下的小石桌上。
沈遇樂捧著茶杯在手中轉了一圈,并不喝,出了一回神,低聲道:“盈袖,你知道嗎?陛下點了慕容長青為主將,過兩天就要帶兵去北面換防了。”
司徒盈袖一怔,“不知道呢。”
這些日子她全副身心都撲在小磊身上,沒有功夫管外面的事。
“那兩人也沒有跟你說過?”沈遇樂往張氏和司徒暗香住的方向努努嘴。
司徒盈袖笑了笑,“她們很少過來了。”
據說張氏覺得司徒暗香性子跳脫,很是不滿,正把她拘在自己院子里,要親自教養她。
對司徒盈袖這邊,則母慈女孝的戲碼不再上演了,司徒盈袖倒覺得輕松許多。
她爹司徒健仁打贏了跟魯伯爵府的官司,更加志得意滿。
如今聽說日日苦做,天天吃補藥,一心要跟張氏再生個兒子……
“其實這樣也好,不用天天笑得臉都僵了。”沈遇樂撇了撇嘴,“我娘讓我提醒你一聲,記得過兩天去京城外的十里亭去送一送慕容長青。等他回來,你們就該商議成親的事了。”
明年司徒盈袖及笄之后,就要嫁人了。
司徒盈袖看著司徒晨磊的樣兒,默然半晌,道:“……我不想這么早嫁人。”
她一旦出嫁了,小磊就只有一個人了。
司徒健仁還活著,小磊不是孤兒,所以不能跟她一起去長興侯府。
而把小磊一個人留在這司徒府,司徒盈袖簡直想都不敢想。
“不嫁?”沈遇樂忙推推她的胳膊,“你別傻了。你不嫁怎么辦?一輩子做老姑娘?小磊是男孩子,你也不能一直陪在他身邊啊!”
“我是不能陪他一輩子,但是小磊如今的情形,你讓我怎么能放心一個人出嫁?還有,我只想等小磊恢復了,滿十五歲成年之后。我再出嫁。這個要求,不算過吧?”這個念頭,已經在司徒盈袖心里縈繞很久。
她今年十四歲,小磊十歲。
五年后,她十九歲,小磊十五歲,到時候再出嫁也不遲。
“小磊滿十五歲?那時候慕容長青都二十二歲了!你不是說笑吧!”沈遇樂瞪大眼睛。想讓司徒盈袖看清事實。“慕容長青已經十七歲了,再等你五年,他就二十二了!”
東元國男子十五歲就可以娶妻。十二歲房里就可以有通房。
到二十二歲都沒有過女人的男子,在這個世上存在嗎?
沈遇樂不覺得慕容長青能干干凈凈等司徒盈袖到二十二歲。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他可以先納妾,我不介意的。”
如今對她來說。自己的終身幸福,遠遠沒有小磊平安長大重要。
她這一世。本就是給小磊還債來的。
她的上一世,也沒有嫁人,所以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先納妾?你真愿意?”沈遇樂急了,“你怎么能這樣呢?你弟弟是很重要。但是你自己呢?!”
司徒盈袖垂下眼眸,輕輕吹了吹茶杯里裊裊升起來的熱氣,“我真不介意。你可能不明白。但是在我心里,我真是覺得弟弟更重要。”
“唉。你真是個死心眼兒。”沈遇樂撫了撫額,“算了,我回去問問我娘,看看她有什么主意。還是應該給小磊尋個名醫瞧瞧,不能讓他耽誤你。”
沈遇樂又跟司徒盈袖說了會兒閑話,才起身告辭離去。
她從司徒府的角門出來的時候,迎面看見一個身穿青衫的男子站在角門旁邊的木樨樹下。
那男子長相俊逸,只眉頭緊緊皺著,似乎有心事郁結。——正是被沈遇樂退了親的陸乘元。
沈遇樂垂下眼眸,從他面前悄然走過,并沒有說話。
陸乘元見沈遇樂出來,也往后退了一步,明顯不是在等她。
沈遇樂扶著丫鬟的手上了沈家的大車,拂下車簾的時候,她看見司徒家的大車也回來了,從大車上下來一個身穿綠羅裙的美貌小姑娘。
正是司徒暗香從外面回來了。
司徒暗香抬頭看見陸乘元站在角門旁,怔了怔,淚水立刻盈滿雙眸。
她朝陸乘元露出一個凄然的微笑,仰頭從他身邊走過,往角門里去了。
“暗香!”陸乘元被那帶著淚意的微笑震撼不已,忙出聲喚她。
司徒暗香卻沒有回頭,很快走遠了。
陸乘元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盡是司徒暗香淚意婆娑的雙眸。
過了這么久,他依然忘不了她。
張氏從大車里下來,將一切看在眼里。
她走到陸乘元身邊,和藹地道:“陸四公子,您請回吧。我們暗香福薄,當不起您的厚意。”
陸乘元用袖子抹了一把淚,喃喃地道:“司徒伯母,我知道我對不起暗香。今日來,是來辭行的。”
“辭行?”
“我已經入了軍籍。不日就要跟大軍開拔,去北面換防了。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會回來。我只是來向暗香說句對不起……”陸乘元說完,轉身離去。
張氏看著陸乘元的背影,眼神越發幽深。
陸乘元回到自己家,跪在他娘親陸二夫人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娘,兒子不孝,給爹娘祖宗丟人了。這一次,兒子跟隨大軍出征,只望能立下戰功,也好洗刷兒子給陸家帶來的恥辱。”
陸二夫人哇地一聲哭出來,抱著他的頭,“兒”一聲,“肉”一聲,哭得肝腸寸斷,“你怎么想不開要去從軍啊?我們陸家是五相之家,你已經中了舉,以后再中進士,怎么著也比從軍強啊!”
陸乘元哽咽著道:“娘,得罪了沈相府,我已經無法再做文官了。走武將之路,還有個出路。不然就只有一輩子為陸家打理庶務了。”
“你這孩子!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那司徒暗香有什么好!你就為了她連家都不要了!”陸二夫人轉而想到罪魁禍首司徒暗香,又恨鐵不成鋼地拍打陸乘元的后背。
陸乘元一聲不吭,任憑他娘陸二夫人拍打。
好不容易從陸二夫人房里出來,陸乘元不想回自己的屋子,轉身又出去外面的酒樓吃酒。
他從小就沒有受過軍事上的訓練。轉而從軍,也不是不害怕的。
但是他別無他途了。
天色漸黑,陸乘元醉醺醺從酒樓里走出來。
看了看天邊的星辰,陸乘元不受控制地又往司徒府的方向去了。
他費盡心機賄賂了司徒府的門子,幫他傳話給司徒暗香,要在臨走的時候見她一面,跟她說幾句心里話。
司徒暗香不愿嫁他。他困惑過。難過過,但是臨到最后,他還是選擇原諒她。
他現在只想再看她一眼。說幾句話,僅此而已。
到了出征的前一天,陸乘元來到跟司徒暗香約定的大慈悲寺禪房后院等候著她。
不過他沒有等來司徒暗香,等來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人。
“請問您是……?”陸乘元很是疑惑地問道。忍不住翹腳往她身后看去。
那中年婦人搖搖頭,低聲道:“陸四公子。我們家二小姐沒有來。”頓了頓,她又道:“你為什么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家二小姐?你已經毀了她一輩子了……”
原來是司徒家的仆婦。
陸乘元抿了抿唇,搖頭道:“我可以娶暗香的,可是她不愿嫁給我……”
“少年人。不是說娶她,就能彌補你所有過錯的。”那中年婦人嘆了口氣,飛快地脧了陸乘元一眼。“陸四公子,你是真心悔過嗎?”
“當然。”陸乘元忙不迭地道。“如果你們家能把暗香嫁給我,就知道我是不是說真心話了。”
“我們家二小姐才十歲,還不到說親嫁人的時候。”中年婦人沉吟道,“如果陸四公子對我們家二小姐是真心,我希望你能為她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您說,我一定做到!”陸乘元心里一喜,拍著胸口說道。
那中年婦人輕嘆一聲,面上的神情十分悵然。
雖然她不是絕色美人,但是那嘆息聲卻如有蠱惑力一般。
陸乘元眼神發直,著魔般問:“我有什么能為暗香做的?”
“……當初那件事,我們都知道陸四公子其實是一番好意,是要給我們家二小姐撐腰。但我們家大小姐深恨我家夫人嫁給我家老爺,占了她娘的位置,對二小姐也是面子情。不瞞您說,大小姐其實臉酸辛硬,不是善茬。”那中年婦人將當初的情形娓娓道來,“這件事最后鬧出來,其實怪不了你三哥陸三公子,也怪不了鄭二皇子,全是大小姐在背后推波助瀾的。她那時候要不是去狀元樓查詢是誰給二小姐送的席面,你的事,也不會鬧得眾人皆知,以至于連沈相府的好親事都給弄沒了。”
陸乘元如同被當頭一棒,敲得眼冒金星。
“真是司徒盈袖?!”他怎么也沒想到,將這件事公諸于眾的,居然是司徒暗香奉為親姐姐的司徒盈袖!
“暗香一定很難過吧?我知道她很敬重她姐姐的……”陸乘元喃喃說道,對司徒暗香更加憐惜。
而且當初的事,確實不是司徒暗香主動,而是他自己一心要給司徒暗香撐腰。
最后鬧到那般滿城風雨的地步,他不是不懊惱的。
只是他那時候以為是他三哥陸乘風和鄭二皇子無意中鬧出來的,無法、也不敢恨這兩人。
現在知道司徒盈袖才是幕后黑手,他的恨意一時無法遏制,連五官都扭曲了。
“……二小姐當然難過,但是她一向純善,只會打落牙齒和血吞。如今在家里天天謹言慎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一切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說實話,我看了很心疼。”那中年婦人用帕子印了印眼角。
“真的是司徒盈袖把這件事捅出來的?!”陸乘元的拳頭握得咯咯直響,咬牙切齒地道。
“陸四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狀元樓問問,當日有沒有個丫鬟特意來查詢過是誰給司徒府送酒席的。那丫鬟不是別人,就是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中年婦人的聲音冷靜說道,沒有放過陸乘元一絲一毫情緒的變化。
這女人說得有名有姓,還讓他去狀元樓查詢,應該是不離十了。
陸乘元面色黑沉,“我當然要去問的。你們希望我為暗香做什么事?您盡管開口。”
“沒有別的。我只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中年婦人一字一句地道,“大小姐毀了二小姐,我是看著二小姐長大的,我只想惡有惡報!”
“惡有惡報?”陸乘元愕然,“您是想……”
那中年婦人朝他招招手。
陸乘元忙湊頭過去。
那中年婦人在他耳邊輕聲道:“后日公子就要出征了。大小姐會去城外十里亭送別她的未婚夫。我只希望,到時候陸四公子能說這句話……”說著,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一番。
陸乘元聽得額頭的汗珠涔涔而下,他閉了閉眼,“我會考慮。”
如果他這番話說出來,司徒盈袖的名聲大概也不保了。
不過他想到司徒盈袖對暗香做的事,又覺得這是她的報應……
第二天,陸乘元去了狀元樓,找掌柜詢問當初他給司徒府送酒席的時候,有沒有人來狀元樓打聽過到底是誰送的酒席。
當日的事鬧得那樣大,狀元樓的掌柜對此記憶猶新,聞言不加思索地道:“有,確實有人來問過。是個豪門丫鬟的樣兒,聽說好像是司徒府的……”
跟那中年婦人說的話全對上了。
陸乘元想到暗香被毀的名聲,眼神黯了黯。
是他欠她的,就讓他幫她還債吧。
司徒府的后門,一個中年婦人拎著菜藍走了進來。
她在司徒府內院七彎八拐,很快就走得不見蹤影。
最后走進了張氏和司徒健仁住的正院。
“夫人,一切都辦妥了。”那中年婦人低聲回道。
張氏點點頭,將一個荷包賞給她,“做得好,下去吧。”
這中年婦人是她身邊的婆子,也是從北齊來的,是他們的人。
“暗香,你好久沒有去看過姐姐和弟弟了,也當去看看了,記得幫你姐姐盤算一下明日穿什么衣裳。”張氏將司徒暗香叫進來,“還有這一碟子冬瓜糖蒸芋頭粉糕,是小廚房新做的,給你姐姐和弟弟送去吧。”
司徒暗香會意,親自拎了食盒,去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住的至貴堂串門。
五千字大章,繼續兩更合一中。等俺倒過時差哈……
求粉紅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