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箏抿嘴笑了笑,悠悠地道:“呵呵,才五百年,滄海一粟罷了,很久嗎?”
“……難道不是大巫的本事一代一代往下傳?難不成你還真的是當年那個第一代大巫?”夏凡試探著問道,他不敢自己去想這個答案,一想就受不了。
云箏哈哈大笑,右手往后別了別,將自己的長發別到背后披散。
油燈下,她長長的睫毛如同兩把小扇子,將她的眸光嚴嚴實實地掩藏住。
“夏凡,你居然這么想?”云箏笑著搖了搖頭,“我告訴你,這個世上,五百年來,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大巫,沒有別的人。”
夏凡瞪著云箏,全身禁不住顫抖起來。
他終于明白了傳說中南鄭國大巫的“灌頂”是怎么回事了……
中州大陸的人都知道南鄭國的大巫非常厲害,而大巫的傳承,只在南鄭國內挑選合適的人選對其進行“灌頂”。
夏凡以前以為,這“灌頂”,就是如同他們練功夫的人幫自己的徒弟打通奇經八脈,然后傳功一樣,傳的是本事。
現在他才曉得,原來沒有這么簡單。
大巫的傳承“灌頂”,其實是一種奪舍。
五百年來,大巫每當衰老到快死的時候,就會尋找合適的宿主,進行“灌頂”儀式,奪取對方的肉身。
她傳承的,不是本事,而是意識和魂魄。
就靠這種方式,她牢牢守護著自己的記憶。
夏凡慢慢站了起來,垂手豎立,再不敢在云箏面前放肆,甚至連一丁點的歪心思都沒有了。
他現在相信。云箏能選擇讓他侍奉在她身邊,確實是他的福氣。
“大巫殿下,夏某能侍奉在您身邊,深表榮幸。”說著,夏凡單膝跪了下來,想對云箏頂禮膜拜。
云箏卻優雅地伸出一只手,遞到夏凡面前。“我接受你了。我的騎士。”
那語氣,仿佛她是公主,而夏凡。是為她沖鋒陷陣、屠龍救主的侍衛!
夏凡心情跟著激動起來,他慢慢握住云箏的手,抬頭看了看她,不知道這是要做什么。
云箏笑了笑。點了點頭,“這叫吻手禮。你不懂。”說著,她將手縮了回去,沒有再送到夏凡手中。
“吻手禮?”夏凡皺了皺眉頭,“男女授受不親。怎么能見面就親手呢?”
“呵呵……”云箏又笑了,面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夏凡。你不知道,其實在很多很多年前。這種禮儀,是我們上層人之間的禮儀。下等人,是輪不到吻手禮的。”
云箏的腦子里出現一個場景,雪白的衣裙在大廳的里跟著音樂的節奏翻飛,一個身高頎長,穿著玄黑色鑲銀邊制服的男子拉著她的手,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記憶里,那男子側了頭,冰雪般的側顏凜然不可侵犯,那雙深黑色的眸子里更是沉寂得如同萬古寒冰,好像沒有什么事情,沒有人可以觸動他。他側臉的輪廓俊美深邃到凜冽,站在那里不動的時候,不茍言笑的樣子常常讓人錯以為他是一尊雕像。
其實那尊雕像有個名字,叫謝東籬……
很快,她記憶里的場景起了漣漪,大廳里舞動的人群如同輕煙一樣四下飄散。
這些日子里,自從她的蠱王完全蘇醒之后,云箏的腦子里總是出現過往歲月里的日子,但總是如同浮光過隙,縹緲難以捉摸。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云箏自己都分不清。
她只記得自己曾經跟謝東籬有很深的淵源,但是到底是什么淵源,她怎么也想不起來。
好像應該是師徒,但也許是比師徒跟深的緣份。
不過不知為什么,她自己下意識總不愿往深里想。
她只要回到謝東籬身邊就夠了,她知道自己曾經走過彎路,現在知道錯了,重新走回來就好了。
夏凡的腦子也在飛快地轉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哪一朝、哪一代,有過吻手禮這種驚世駭俗的禮儀……
看來回去之后,要好好翻翻北齊留下來的那些史書了,關于大周、大夏,看看能夠找到什么東西。
“大巫殿下博學多才,在下自愧不如,不如大巫殿下提點幾句,在下可以回去潛心鉆研……”
夏凡的話沒有說完,云箏好像想起了什么,揉了揉額頭,道:“嗯,回去之后,你給我把北齊皇室保存的那些史書都搬過來,我要查點東西。”
夏凡:“!!!”大巫難道真會讀心術!
誠惶誠恐下,夏凡對云箏更為信服。
云箏看了看夏凡的臉色,知道自己是徹底收服了,心情一下子放輕松了,對他揮了揮手,“你也去定個房間住一晚,我們明天啟程回北齊京城。”
“……大巫殿下,請問您為什么要去北齊京城?不應該……回南鄭國嗎?”夏凡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引起大巫的不滿。
云箏起身往里屋走去,一邊道:“我的誓言已破,不用再回南鄭了。要說正統,中州大陸三個國家,還是北齊最正統。”頓了頓,她回過頭,對夏凡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這一次回去,你要幫我坐上北齊國圣女的位置。”
“圣女?!”夏凡瞠目結舌,握緊雙拳,“您怎么會想做圣女?!”
“重瞳現,圣人出。——我是女人,當然就是圣女。”云箏輕描淡寫地道,她回過頭,就這樣靜靜看著夏凡,深茶色的雙瞳突然蒙上一層霧色,再仔細看時,夏凡發現,云箏的眸子已經是一個大的瞳孔里面包涵著一個小一點的瞳孔,就像兩個◎雙重圈◎。
夏凡嚇得倒退兩步,再細看時,云箏的眸子又恢復了正常。
“……可是圣人,不是已經出了嗎?不然大周也不能代替大夏啊?”夏凡嘀咕了一句。但是不敢違拗云箏的意思。
在一個活了五百年的大巫面前,夏凡什么心思都不敢有。
云箏撇了撇嘴,轉身道:“這我管不著,你只要想法說法北齊皇帝,尊我為圣女就好了。——你放心,我會出手顯出神跡,不會讓你為難。也不會白白當這個圣女。”
夏凡明白過來。就跟大巫在南鄭國的地位一樣,云箏要的,也是那種超然的位置。大巫守護南鄭國,同時南鄭國皇室賦予她幾乎和皇帝平起平坐的位置,供奉了她五百年。
沒有那樣至高的位置,大巫的“傳承”就不會這樣順利。
“謹遵殿下懿命。”夏凡躬身退下。出去的時候給云箏帶上門,自己又去要了一間屋子睡了下來。
夏凡是累慘了。他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云箏卻根本就沒有睡。
黑暗中,她盤腿坐在床上,梳理著自己的思緒,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謝東籬。這個名字在她唇齒間纏綿,就算只輕聲叫一聲,也能口齒留香。
他什么時候能恢復記憶。記起來他認錯了人呢?
云箏閉上眼,召喚出蠱王。讓自己慢慢陷入深度冥想。
北齊的京城里,東元國的大軍剛剛退去。
五百年來從來沒有被人攻入到京城本土的北齊,也嘗到了一次兵臨城下的滋味兒。
不得不說,這滋味兒非常難受。
謝東籬帶著東元國的大軍離開了,但是卻把對東元士的恐懼深深種在北齊人的心里。
戰爭的緣起,有時候是因為無知,不知道對方有多強大。
如果知道了,很多仗就打不起來了。
盈袖坐在大車里,一路昏昏欲睡。
謝東籬一直是坐在車里陪她的,偶爾才出去騎馬。
不過這一天,謝東籬出去騎馬,卻遇到了兩個不速之客。
“謝副相!真的是你!我沒有認錯吧!”前方的小山坡上傳來一個青年男子歡呼雀躍的聲音。
謝東籬抬眼看去,發現居然是盛青蒿,他身邊還有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正笑瞇瞇地看著他,那目光,就跟看見一株稀世奇珍的藥草,甚至都能稱得上眷戀不舍了。
謝東籬的嘴角微微抽搐,他往馬上抽了一編,平靜地小跑過去,站在小山坡下面的草叢里,對著兩位不速之客頷首道:“幸會。”
“不是巧遇啊我的謝大人!”盛青蒿忙從小山坡上如箭一樣沖了下來,來到謝東籬的馬前站定,兩手探出,抓住那馬的韁繩,像是害怕一撒手,謝東籬就要跑了一樣緊張地道:“謝大人!謝大哥!謝大爺!我可找著您了!”
謝東籬的侍衛們呼啦啦圍了上來,拔刀的拔刀,拿槍的拿槍,射箭的射箭,都對準了謝東籬馬下的那個青年男子,“什么人?!敢驚擾我們謝大人!”
盛青蒿嚇得趕緊雙手抱頭,捂住頭臉,悶聲道:“自己人!自己人!別打臉!別打臉!”
慕容長青也策馬跟了過來,他掃了一眼那人的樣貌,驚訝地道:“……是盛公子?”
他認得盛青蒿。
當年在東元國京城雖然只遠遠地見過兩面,但是他牢牢記住了盛青蒿的模樣。
謝東籬揮了揮手,“沒事,自己人,你們退下。”
謝東籬的侍衛們才收了武器,退后到大路上去了。
慕容長青扯了扯嘴角,“盛公子,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你這小兔崽子!跑那么快!你家老祖我腸子都要跑斷了我跟你說!”那位鶴發童顏的老人正是有五十多年沒有出過藥王谷的盛家老祖。
謝東籬這才下馬,對盛家老祖點一點頭,“盛老爺子,您怎么親自來了?”
“我當然要來啊!這么大事,我不親自來看一看,問一問,我死都不能瞑目!”盛家老祖吹胡子瞪眼睛,跳得比盛青蒿還高。
這是要“瞑目”的狀態嗎?!
盛青蒿慘不忍睹地別過頭,往旁邊讓了兩步,恨不得做出“我不認識這人”的樣子。
謝東籬微笑道:“兩位既然來了,不妨上車去吧。”
盛家老祖一拍大腿,“還是謝副相可人意啊!我老頭子走得腿都不行了!千里迢迢跑去東元國,結果說你不在城里,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消息,原來又在北齊!這是在城外碰上了,如果沒有碰上,我們又要撲一場空!”
還得南下再次去東元國!
謝東籬抿嘴笑了笑,帶著他們上了車。
他們只有一輛車,就是盈袖坐得那一輛。
看見謝東籬帶了兩個男人上車,盈袖一怔,忙坐直了身子,待看見是盛青蒿,還有一個須發皆白,但是滿臉紅潤,目光炯炯的老人,盈袖松了一口氣,笑著半起身躬了躬,“盛公子,你怎么來了?這位是……?”
“他是我家老祖。”盛青蒿笑著跟盈袖打招呼,又對盛家老祖道:“這是謝副相的夫人。”
盛家老祖幾乎是撲了過來,一手就握住盈袖的手腕,道:“我看看你有喜了沒有!”
盈袖的臉上簡直是一個大寫的囧字。
哪有一見面就問人家有喜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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