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將廚房里的年菜送到堂屋,看見謝瞬顏和自己的三個弟弟坐在一起,心里有一剎那的錯覺。
好像坐在那里的那個男人不是天正帝國的執政官殿下,而是她在遙遠后世的夫君謝東籬……
這種感覺讓她陰沉的眼神變得柔和,剛才怒氣沖沖的情緒也漸漸安定下來。
“四姐做的菜真好吃!”三個弟弟齊聲贊揚,就連小刺猬阿財也在自己的碟子前拱了兩下,表示對大飯的期待。
盈袖坐了下來,對謝瞬顏道:“執政官殿下親臨民間,與民同樂,是我們家的福氣。——大飯的第一筷,請殿下先享用。”
謝瞬顏沒有推辭,拿起筷子先夾了金銀藕夾,道:“我是這家的一家之主,這第一筷,理應由我來吃。”
盈袖低垂著頭,不敢反駁,但是在心里忍不住翻了幾百個白眼。
他怎么就成了盛家的一家之主了?
還真不客氣。
“殿下說笑了。我們盛家能有殿下光臨,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盈袖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謝瞬顏遙施一禮。
盛五弟看看盈袖,再看看謝瞬顏,迷惑不解地道:“四姐,殿下這是……要做我們的四姐夫嗎?”
謝瞬顏都表示得這樣明顯了,十二歲的盛五弟再不明白就跟豬一樣笨了。
謝瞬顏微笑著頷首:“已經是了,五弟不用客氣,以后叫我姐夫。”
盈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難以面對兩個弟弟的驚訝之色,忙起身道:“我好像聽見外面有聲音。我出去看看,你們慢慢吃。”說著,逃也似地離開了堂屋,往院子里去了。
外面很冷,她的心卻很熱,她需要外面的寒冷冷卻一下自己快要熱得爆炸的腦子。
這執政官殿下,真是不容易甩脫啊……
盈袖抱著手臂。在院子里慢慢走著。
繞過院子中央的影壁。盈袖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影壁后面,立即腳步一頓,抬眸看了過去。
原來是夏云滿臉震驚痛苦地看著她。
盈袖淡淡地道:“大年三十。夏大公子不在家里吃大飯,跑到別人家來做什么?”
“你……你是不是真的跟他有過什么了?”夏云的氣息都不穩了,他不敢相信,這個看上去溫溫柔柔老老實實的漁家姑娘。竟然已經不是完璧!
盈袖皺眉,“關你什么事?你趕快把庚帖還給我才是正經。”
“你休想!如果你真的對不起我。你今生休想如愿以償!”夏云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目光在黑暗中格外陰鷙。
盈袖嘆了口氣,“夏大公子,你這又是何苦呢?我真的不想跟你成親。不管我嫁給誰,都不想嫁給你,你還是把庚帖交出來吧。”
“交出來?盛琉璃。在你心里,那個男人。就比你所在的整個族群都要重要嗎?我又不是不還給你,只想讓你等半年而已。難道你連半年都等不得?還是你的肚子跟白云婉一樣了?”夏云話里的意思十分惡毒。
盈袖聽出來了,但是她一點都不在乎,“我可以等半年,但是你必須把庚帖還給我。”
“我還給你,你會等半年?”夏云冷笑,“看屋里的那個人,恨不得現在就叫你弟弟們叫姐夫了,你真的就為了男人,連自己的族群,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弟弟們都不顧了嗎?”
盈袖沉默半晌,道:“我跟你不一樣,我說話算話,而你的話,我從來沒有相信過。所以你一定要把庚帖還給我,但是我不會聲張,我會遵守我的諾言,等半年你說的那件事出現之后,我再讓眾人知曉。”
“你做得到?要不你也發個誓?”夏云譏嘲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會不明白吧?”
“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要求你把庚帖還給我。”盈袖正色說道,“正是因為我感激夏村長,才沒有做出更離譜的事。你以為你不親手還給我,我就真的沒有法子拿回我的庚帖嗎?我不過是想你心甘情愿把庚帖還給我而已。”
盈袖相信,姻緣之事是個結,只有雙方都心甘情愿,才能結這個結,或者解這個結。
“你有什么法子?不過是仗勢欺人,仗著你屋里那個男人的勢罷了?你以為他真的會娶你?你以為他讓你弟弟們叫他姐夫,就是真的要跟你成親的意思嗎?你別做夢了!”夏云幾乎帶著惡毒的恨意說道,“我是男人,難道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就是玩玩你!你給人家白玩了,還做著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美夢呢!”
盈袖搖了搖頭,帶著幾分憐憫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你這樣說,也是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我答應嫁,他一定會娶我。”
“我不信!”
“你算什么東西?——我們的事,不需要你信,或者不信。”謝瞬顏的聲音從影壁的另一面傳了過來。
他的聽力異以常人。
夏云剛到院子里,謝瞬顏就聽見了,只是懶得理會。
后來盈袖從堂屋里走出去,謝瞬顏才支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聽到夏云越說越離譜,謝瞬顏才出來打斷他。
盈袖很是不好意思,在夏云面前放狠話是一回事,被謝瞬顏聽見是另一回事。
萬一,謝瞬顏真的是如夏云所說,玩玩她而已,那她剛才說的話,真是要自打臉了。
好在謝瞬顏沒有騙她,也不屑騙人。
夏云看見謝瞬顏走了出來,往后退了一步,將庚帖塞到盈袖懷里,低聲道:“如果你為了你弟弟著想,就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說著,他迅速轉身離去,一刻也沒有耽擱,更沒有跟謝瞬顏說一句話。
盈袖沒想到夏云居然將她的庚帖帶在身邊。一時心里五內雜陳,很是復雜。
謝瞬顏看了看,道:“你的庚帖拿回來了?那好,咱們明天就去成親。”
盈袖無奈地搖了搖頭,“殿下,成親哪有那么簡單呢?您如果真的要娶我,就給我半年時間。半年之后。您用八抬花轎來抬我進門。”
到了那個時候。盈袖相信自己應該已經找到法子,離開這個地方了。
當然,這個離開的法子。還要著落在謝瞬顏身上。
她非要將庚帖從夏云那里要回來,也是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沒有心理負擔跟謝瞬顏周旋。
是,她就是這樣一個迂腐的女子。但是她有自己的堅持。
謝瞬顏背著手,整個面容都隱藏影壁的影子當中。
“……為什么要等半年?你答應他什么話?”謝瞬顏很聰明。馬上想到這應該是夏云的意思。
至于這個姑娘,謝瞬顏相信,如果他一定要娶她,她不得不答應。
盈袖用手捋捋垂下來的頭發。笑道:“今年是大大,不說這些事。我們歡歡喜喜過年,等十五過后。我再跟殿下詳談,好不好?”
“一言為定!”謝瞬顏立刻答應了。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抱著她往屋里走。
知道盛琉璃的親事終于完全退了,謝瞬顏連行動都大膽了許多。
兩人相擁著走回堂屋,盛家三個弟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
“還不叫四姐夫?”謝瞬顏淡定微笑,“叫一聲就有改口費。”
“多少?”盛五弟戰戰兢兢問道,不知道那錢數值不值得他冒著被四姐打一頓的危險改口叫四姐夫。
“誰先叫,一千兩銀子。”謝瞬顏有的是錢,從來就沒處花。
“四姐夫!”盛七弟居然是第一個叫出聲來的,“一千兩拿來!”
“盛七!”盈袖跺了跺腳,有些惱羞成怒,又看向謝瞬顏,怒道:“不許給!就算改口也不許給!”
“好好好,既然你們姐姐發話了,我這個銀子可不敢給。”謝瞬顏從善如流,對盈袖言聽計從,“我把銀票放到你的妝奩匣子里。反正就算給他們了,最后也還是要放進那里去。”
盈袖倒抽一口涼氣:“妝奩匣子?!這你都知道了?!”
“你有什么事能瞞過我?”謝瞬顏笑了笑,走進去和盛家三個弟弟坐在一起,開始吃大飯。
這一晚,盛家過了一個熱鬧的大大。
吃完大飯,謝瞬顏甚至帶著盛家三個弟弟去院子里放爆竹。
噼里啪啦如同爆炸一樣到處轟響,將碩大的院子襯得熱熱鬧鬧。
空氣中,有一種叫做年的歡樂氣氛在流淌。
盈袖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看著院子里的一大三小,瞇著眼睛。
漸漸地,謝瞬顏的背影,跟記憶中的謝東籬融合在一起。
如果他就是謝東籬,該有多好?
謝瞬顏感覺到盈袖灼熱的目光,他轉過頭,看著盈袖迷茫的雙眸,勾了勾唇角,眸子黑得如同萬古長夜,只有她的身影,是那萬古長夜里的一盞指路明燈。
他的混沌生涯自此有了支柱,也有了方向。
跟她在一起,他才知道生而為人的樂趣。
而這,就是祖神千方百計想要阻止的吧?
謝瞬顏這陣子雖然表面上跟以前沒有什么不同,但是他自己很清楚,自此認識了這個姑娘的存在,他的意識里就開始有一種新的東西在生長。
他有了期盼,有了希望。
他相信,只要他和她在一起,他們就是無可戰勝的。
沒有什么東西能讓他們分離,強權不可以,死亡不可以,就連祖神都不可以。
“你在想什么?”謝瞬顏悄沒聲息地來到盈袖身邊,伸手托起她的下頜,“你的目光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
盈袖閉上眼,嘆息道:“你別問了,好好過這個年。等過了十五,我會對你說實話,你也要對我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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