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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 分娩

  小磊和盛青黛、盛青蒿一起回到東元國京城的那一天,是一個深秋的下午。

  那天早上本來是晴空萬里,秋高氣爽,艷陽高照。

  東元國京城里紅葉灼灼,襯著藍天白云,和遠處一望無垠的大海交相輝映,是東元國京城一年四季里最美的季節。

  盈袖見小磊他們終于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挺著已經懷胎十月的大肚子親自招待,還叫了謝東籬回來一起用晚飯。

  許是她白天的心情太激動了,剛吃完晚飯,她就覺得肚子有些不對勁,發緊的間隔一次比一次短,雖然不怎么疼,但是坐著總是不太舒服。

  她只好站起來道:“你們慢慢聊,我有些不舒服,想進去躺一躺。”

  盛青黛見她臉色有些不對勁,忙起身道:“我送你進去。”

  盈袖想了想,點點頭,朝她伸出手,“勞煩你了。”

  “姐姐跟我客氣什么。”盛青黛朝她眨眨眼。

  她已經跟小磊成親了,可以名正言順叫盈袖“姐姐”。

  盈袖心里也很高興,就和盛青黛一起進了里屋。

  門簾剛一撂下,窗外就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那雷聲驚天動地,一下比一下激烈,遠處的大海似乎都翻騰起來。

  潮水裹挾著水汽往岸邊拍打而來,氣勢恢宏。

  坐在外間和大家一起吃晚飯的阿顏這時低低地驚叫一聲,捂著耳朵順著盈袖和盛青黛離開的方向跑去。

  謝東籬身形閃動,擋在了阿顏身前。

  小小的阿顏收勢不及,一下子撞在謝東籬身上,她順勢抱住了他的腿。以十分狗腿的姿勢,還抬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十分漂亮的大眼睛,跟盈袖幾乎如出一轍。

  明明知道不是他和盈袖的孩子,謝東籬還是沒來由的心軟。

  他慢慢彎下腰,定定地看著阿顏,并沒有開口說話,但是把自己想說的話。一字一句送到阿顏的腦海里:“……你可以進去。但是你要記住,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要管住自己。不能親者痛、仇者快。”

  阿顏愣了愣,繼而使勁兒眨了兩下大眼睛。

  謝東籬點點頭,拉起她的小手,帶著她一步步往里屋走去。

  撂開門簾。謝東籬松開阿顏的小手:“進去吧。”

  屋外又傳來震耳的雷聲。

  “這天氣真怪,已經是深秋了。還能打雷。”外間的盛青蒿拿著酒杯對著門外舉了舉,“敬雷公。”

  謝東籬走了出來,看著下人將桌子收拾干凈了,對盛青蒿道:“秋老虎的時候打雷也不是不可能的。”

  當然。今天晚上外面的雷聲確實有些奇怪,并不是因為秋老虎的緣故,但是這些。盛青蒿就不必知道了。

  丫鬟送上茶水。

  謝東籬帶著小磊和盛青蒿轉到東次間里坐下喝茶,一邊聽小磊說跟著去了盛家之后發生的事。

  盈袖和盛青黛進了里屋。就被她徑直扶到床上躺下來。

  “產房在哪里?”盛青黛一邊給盈袖診脈,一邊問道。

  盈袖看了看暖閣那邊的方向,含笑道:“別的地方東籬不放心,就在暖閣布置了一個產房。”

  盛青黛看了她一眼,唇角漾起笑紋:“那就好,安全,而且干凈。”

  盛青黛特別看不上一般人家為產婦單獨準備的屋子,恨不得讓產婦睡到稻草堆里去,哪怕是世家高門也不能免俗。

  謝東籬這人卻是出乎預料的開明,不僅不忌諱什么產房血光之類的無稽之談,反而將產房安置在內室的暖閣里。

  里屋的門簾一挑,小小的阿顏蹣跚地走了進來,嘴里噙著大拇指,站到盈袖的床邊,一臉孺慕地看著她。

  盈袖抬手摸摸她的臉,笑問她:“阿顏怎么了?害怕了嗎?”

  阿顏蹭著她的手掌心,緩緩點頭,一臉慎重的樣子。

  盛青黛皺了皺眉,將阿顏拉到一旁,對盈袖道:“你要生孩子了,這個小孩不能在這里。”

  盈袖點點頭,正要使人將阿顏帶出去,抬眸卻看見阿顏臉上露出極度恐懼和悲哀的表情。

  那神情哀婉凄愴,似乎她是她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救星。

  盈袖驚訝地挑了挑眉,肚子里的孩子這時踹了她一腳,她定了定神,還是道:“阿顏,姨姨這會子身子不適,不能好好照顧你,你跟著采蕓姐姐出去玩好不好?采蕓姐姐你熟悉的,她每天都哄你睡覺……”

  她這話一說,阿顏的臉色立刻一片灰白,似乎她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眼里最后的星光也熄滅了,留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靜靜地看了盈袖一會兒,然后轉身,耷拉著小肩膀,垂著手,一步一頓地往門口走去。

  她小小的背影深深地印在盈袖心上,如同針扎一般地痛。

  盈袖捂住胸口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出聲又道:“阿顏!”

  阿顏的腳步一頓,面帶欣喜地回過頭,整個人如同又活過來了一樣。

  她的期盼那樣明顯和直接,就連不贊成的盛青黛都遲疑了。

  她不知該怎么說,看了看盈袖,又看了看阿顏,最后想了個折衷的法子:“那邊有個屏風,我拖到暖閣的床前擋著,阿顏就坐在屏風后面好不好?”

  這樣可以在一間屋子里,但是又不會讓阿顏這個小姑娘看見生孩子這樣血淋淋的事。

  盈袖忙點了點頭,“這樣甚好。”

  阿顏也默默地點點頭。

  其實她知道作為小孩子,她沒有說話的余地。

  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阿顏雙手撐著下頜,坐在屏風后面的一張小板凳上,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口的方向。

  這時外面的天色已黑,窗外狂風大作。吹得樹枝呵呵作響。

  雷聲轟鳴,閃電狂舞,整個東元國京城已經籠罩在一片濃云慘霧之中。

  坐在東次間的謝東籬和盛青蒿心不在焉地說著話,手里端著茶杯如同有千鈞重。

  小磊抱著胳膊,在屋里走來走去,雙眸不斷地往窗外看著,心里也沒有底。

  過了一會兒。盛青黛走了過來。簡單地說了一句:“破水了,準備接生。”

  謝東籬猛地站了起來,轉眼間就消失了蹤影。

  盛青蒿、盛青黛和小磊三個人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道:“那人剛才是不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正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謝東籬一身的本事有多么的深不可測……

  小磊甩了甩頭,不去想謝東籬剛才快如鬼魅的身形,對盛青黛道:“需要準備什么東西嗎?我去吩咐下人。”

  盛青黛點點頭。“才剛破水,姐姐又是頭胎。還早。我先去沐浴更衣,大哥也要沐浴更衣。你去吩咐下人燒熱水,準備的熱水越多好越好,再準備一些雞湯和參湯。吊在火里,如果要用不會手忙腳亂。”

  小磊馬上沖了出去。

  外面的大雨傾盆而下,夜空的電弧滋滋作響。守衛在謝宅周圍的軍士們得到長官的命令,說今晚會是最緊張的一晚。讓大家打足精神預備著,等這一晚過去了,他們就不用這么累了。

  不多會兒,熱水陸續抬了進來。

  盛青黛先去里屋的浴房洗漱。

  盛青蒿則在東次間的浴房里洗漱。

  兄妹倆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甚至連頭發都洗了好幾遍。

  裹著大毛巾出來,在屋里升起的炭火前炙烤,很快就頭發干了。

  盛青黛換上一身白大褂,頭上戴著白色帽兜,手上還有手套,背著自己的藥箱,往盈袖住的里屋暖閣里去了。

  “姐夫,如果你也想陪在這里,最好去沐浴更衣,我大哥那里還有多余的白袍。”盛青黛輕聲勸告謝東籬。

  盈袖這一次生產,謝東籬根本就沒有讓穩婆和太醫們進屋子。

  他如今只相信盛家人。

  祖神的手段太過神出鬼沒,謝東籬擔心自己防不勝防,因此索性把當初準備好的穩婆和太醫都勸退了,一心等著盛青黛和盛青蒿的到來。

  幸虧他們趕得巧。

  當然,如果他們趕不及,謝東籬是一定會親手給自己的兒子接生,絕對不會假他人之手……

  謝東籬揉了揉眉間,起身道:“那我去洗一洗。”說著捏捏盈袖的手,看向她忍痛的面容,忍不住低頭在她眉間親了親,摸摸她的臉。

  盛青黛忙轉過頭去,笑著道:“我沒看見,我什么都沒看見……”

  盈袖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羞怯了,將臉頰在謝東籬掌心里蹭了蹭。

  她的肚子不疼,就是腰酸,酸到極點,就變成了痛,說不出來的痛,但目前來說,好歹還是忍得住。

  謝東籬看得心都揪了起來,但卻無計可施。

  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卻在這件事上完全無能為力。

  “你去吧,我還要睡一覺。”盈袖勉強笑道。

  腰腹間的酸痛如波浪般一潮一潮地涌過來,身體的保護機能開始自動啟動,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睡眠永遠是人體最好的自我修復機制,哪怕是生孩子的當口。

  盛青黛在旁邊看著盈袖,每隔一刻鐘給她診一次脈。

  盛青蒿在東次間準備各種催產的湯藥和藥丸,小磊就在旁邊給他打下手,切藥草,搗藥末,忙得不亦樂乎。

  采蕓帶著眾丫鬟婆子在外屋候著,不斷地燒熱水,同時將大大小小的巾子都擺了出來。

  這一夜,謝家內院燈火通明,沒人睡得著。

  大家好像都忘了小小的阿顏。

  她一個人抱著胳膊坐在小板凳上,姿勢幾乎沒有變過。

  盈袖半夜的時候是被一陣劇烈的疼痛喚醒的。

  身體里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刀,要把她活生生鋸開,她快要被撕裂成兩半了。

  羊水已經流干,她的孩子一定要十二個時辰內生出來。不然就會有危險。

  盈袖全身上下都被汗浸濕了,她睜開眼睛,看著了坐在她身邊的謝東籬,正拿巾子給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

  “你……你還是出去吧。”盈袖艱難地說道,“你在這里不好……”

  她不想自己生孩子的丑陋血腥的樣子被謝東籬看在眼里。

  謝東籬的手頓了頓,聲音比往日更加低沉:“你讓我這時候出去,難道是要我的命?”

  大手撫摸著她的面頰。掌心的溫度讓她顫栗。又激動。

  謝東籬坐到她身后,將她抱起來,靠在自己懷里。

  盈袖的胸口流淌著幸福的喜悅。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了力氣。

  沉甸甸的力量在往出口掙扎,她抓緊床上的褥子,咬緊牙關在盛青黛的指揮下,開始用力吸氣、呼氣……

  謝東籬在她身后緊緊抱住她。跟著盛青黛的節奏幫她使力。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盈袖的力氣都快用盡了。那孩子還是遲遲不出來。

  盛青黛不斷用手在她肚子上捏來捏去,感受著孩子的胎位,突然縮回手,道:“糟了。這孩子又轉回去了。”

  開始孩子的腦袋入盆,破水,這樣才好順利生下來。

  結果過了半夜。入了盆的孩子又轉過來了,腦袋向上。屁股對準了產道口。

  “那怎么辦?”謝東籬的面容白得可怕,雙眸黑沉沉地,眼底還有氤氳的血光,像是要殺人一樣。

  盛青黛打了個寒戰,“我來給姐姐轉一轉胎位。”說著卻有些遲疑。

  “那就趕快啊!你拖什么拖?!”謝東籬的聲音高了起來,很是不客氣地說道,額頭的青筋都爆起來了。

  盛青黛從來沒有見過溫文爾雅的謝大丞相有這樣失態的時候,這一下肯定是急壞了。

  東次間的盛青蒿這時命人送進來催產的湯藥:“給謝夫人趕快喝下。”

  謝東籬接過湯藥,自己一口口喂給盈袖喝。

  盛青黛這才道:“轉胎位是很疼的……”

  對于產婦來說,簡直是和生孩子一樣的雙重疼痛。

  謝東籬窒了窒,閉上雙眼,淡淡地道:“盡快,拖著不是疼的時間更長?”

  長痛不如短痛。

  盛青黛點點頭,脫下手套,再一次用烈酒清洗雙手,然后揭開盈袖身上的輕衣袍子,開始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揉按。

  盈袖閉上眼,配合著盛青黛的手勢,一動不動。

  這時,疼痛果然更加劇烈,肚子里不再是有人拿著刀要將她劈開,而是拿著刀在輪轉飛舞,將她的內里扎得體無完膚。

  就在孩子的胎位再一次要轉回來的時候,那撕裂身體般的疼痛達到頂點。

  盈袖的心里咯噔一聲,如同琴弦斷了弦,整個人突然輕了起來。

  她睜開眼,看見自己正漂浮在床帳的上方,底下躺著自己的身子,謝東籬正低下頭,在往她嘴里渡氣,盛青黛已經拿出銀針,開始在她的肚子上扎針。

  似乎有人在叫她,她聽得并不真切。

  周圍應該是很安靜的,所有的聲音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是已經死了嗎?

  盈袖怔怔地想。

  這一次,跟她上一次暈迷的時候去往古早時期,重生在盛琉璃的身體里面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離去,我的兒子還沒有生下來呢。

  盈袖咬牙想著,一次次想撲下去,回到自己的身體里面,但是她的身體似乎有一層無形的帳幕,擋住她漂浮在外的魂魄回歸自己的身體。

  這可怎么辦?

  盈袖有些慌亂。

  如果她不能回去,她……

  謝東籬和盛青黛都看不見她,在旁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們也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更沒有人聽見她的吶喊。

  就在驚惶失措間,盈袖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吸力。

  那股吸力將她從床帳間拖了出去,來到了床前的屏風后面。

  她低下頭,看見是阿顏。

  小小的阿顏這時對她露出詭異的微笑,朝著半空中的她伸出雙手。

  阿顏怎么能看見自己?

  盈袖心里一緊,她情不自禁向阿顏伸出雙手。

  就在她接觸到阿顏雙手的那一剎那,她的手腕間出現了一朵紫琉璃,然后紫色瑩光大盛,穿透阿顏的手,一直進入她的身體里面!

  “啊——!”阿顏的身體里響起一陣如同機械般鏗鏘的嘶喊,然后一道白煙從阿顏的耳朵處冒了出來,消散在天地間。

  這一刻,盈袖感受得很清楚,剛才那一聲嘶喊,就是祖神殘留下來的最后一絲能量。

  紫琉璃既是它的希望,也是它的克星。

  它千方百計要找回自己的能量源,但是每一次都事與愿違。

  盈袖微微一笑,雙手合攏,將紫琉璃從阿顏身體里收了回來。

  同時跟著紫琉璃出來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女孩的魂魄。

  那魂魄透明無暇,看上去有五歲大小,似乎就是兩歲的小阿顏長大后的樣子,不過比小阿顏更加美貌動人。

  “我的孩子,苦了你了。”盈袖向那小小的魂魄伸出雙手。

  那魂魄一下子鉆到盈袖懷里,緊緊抱住她。

  盈袖手腕間紫色光芒再次大盛,屋里似乎出現了一條黑乎乎的通道,盈袖的魂魄抱著那五歲孩子的魂魄,順著那通道漂浮而去。

  這時謝東籬和盛青黛只感覺到屋子里突然亮起一道紫色光芒,兩人立刻轉頭,看向那紫光升起的方向。——正是在屏風背后!

  謝東籬閃身而去,卻只看見阿顏歪倒在屏風背后,已經沒有了氣息。

  他伸出手,默默地握住她的手腕感受了一下,心里一跳。

  已經走了?

  那盈袖呢?

  剛才那紫色光芒明明是紫琉璃的氣息……

  他回到床邊,看見盈袖暈迷過去的樣子,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還好,還有一息尚存。

  謝東籬斜抱著盈袖坐在床邊,臉貼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她,面容卻冷峻蕭然,如同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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