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東山村的時候,那輪火紅的太陽正漸漸靠近西山,給山頂鑲了一道燦爛的金邊兒。東山村大多數村民,剛剛吃過晚食,許多老年人和婦女,都聚集在村口的老榆樹下,下棋的下棋,嘮嗑的嘮嗑。
其中,那個身材肥碩,口沫橫飛地跟人拉呱的,正是余小草的大伯母李桂花。她兜里揣著一把瓜子,嘴皮子快速蠕動,瓜子皮在口邊翻飛,一雙綠豆眼睛賊溜溜地四處亂瞟,不知又想說誰的壞話了。
她身邊的熊氏,用胳膊肘搗了搗她,朝村口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桂花,瞧那邊!不是你家小叔子,和他家寶貝閨女嗎?聽說,他們前天跟趙獵戶爺倆去府城了!嘖嘖,我都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沒去過府城呢,小草那丫頭片子,你那小叔子也當寶似的,到處帶著溜達!”
“嘁什么寶!到頭來,還不是個賠錢貨?”李桂花自從去老宅沒占到什么便宜,還連做幾天噩夢,就再也不敢去老宅晃悠了。她還到處說老宅邪性,余海一家如何如何……不過,村里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很少有人把她的話當回事。
熊氏眼珠子一轉,笑得一身肥肉亂抖,道:“該不是你那小叔子,見趙家日子過得好,想結下兒女親家吧?嘖嘖,要結親也不選小草那丫頭啊,病秧子一個,不知道啥時候又犯病了!”
“誰知道呢!老二跟趙獵戶是結義兄弟,說不定兩人到府城有事,小草纏著要跟去的話,老二那疼閨女的模樣,根本不舍得拒絕!至于想結親,親上加親也未必沒這可能!”李氏把瓜子嗑的吧唧響,周圍那么多父老鄉親,也不知道客氣一聲,只顧自己吃獨食子。
熊氏撇嘴壞笑道:“你小叔子打得一手好算盤。那趙家可是咱們村數一數二的富戶。上次跟你小叔子去山上獵的熊瞎子,聽說啊,賣了足足三百兩銀子。你家小叔子傷得這么厲害,他跟趙獵戶關系又好,一定分了不少吧!”
李氏一聽熊瞎子賣了那么多錢,很可能都分給老二了,連登時變了顏色,連聲道:
“我說呢!老二瘸著腿搬出去,家里沒個像樣的勞動力,日子卻越過越紅火呢!原來背著爹娘,昧下了那么多銀錢!難怪又是修房子,又是蓋院子,還買了不少布料做衣服……不行,我得去跟娘說說!當初趙獵戶賣熊瞎子的時候,家里還沒分家呢!怎么也得補償我們一些!”
李氏把手中的瓜子,塞進熊氏的手中,急吼吼地回去了。不過,她還沒剛提賣熊瞎子的錢,就被變了臉色的張氏一頓亂罵,還分派了不少活干。接下來的幾天,再想出來躲清閑,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此時村口處,村民們見趙獵戶和余海身邊,多了幾個穿綢著緞的英武大漢,都小聲議論著。余小草買的東西,都掛著趙晗和房子鎮那兩位手下的馬背上。一來是因為毛驢太小放不下那么多東西,二來怕她買了那么多東西遭人眼紅。
房子鎮迫不及待地想要早點見到闊別三十年的師父,跟趙步凡徑直回了趙家。趙晗帶著李力兩個,把東西給小草送回了家。
柳氏聽說趙家來的客人,熱情地把地里的蔬菜,每樣都摘了些,給趙晗帶回去。趙晗家中雖說也開了點菜地,可家中沒人會種地,蔬菜出得稀稀拉拉,哪有余家蔬菜的水靈勁兒。
自從余海一家搬出來后,跟趙家的關系更加密切。趙晗隔三差五地給送些獵物過來,還幫著種菜收菜,干起活來從不惜力氣。余家還時不時地給送些自產的蔬菜過去。
趙家吃了余家送去的蔬菜,對自己菜地的青菜什么的,更加嫌棄了。連趙子墨老爺子,都不止一次夸贊余家會種菜,菜長得水靈味道也爽口,配著能多吃兩碗飯!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硬朗,就連以前征戰留下的暗傷,也似乎好了不少!
趙晗也沒客氣地把蔬菜收下了,還把兩個紅通通的番茄,遞給李力他們。李力跟著將軍大人到各府做客,是見過番茄的。不過,人家都是種在花盆里,當觀賞植物的。
嘗過番茄酸酸甜甜的味道,李力這才知道,原來番茄是可以當水果吃的呀!等晚上的時候,他吃到番茄做的菜式,才恍然——原來番茄不是水果,而是蔬菜呢!
送走了趙晗三人,柳氏一邊收拾小草買的東西,一邊噓寒問暖地詢問父女倆這三天在府城吃的好嗎,住的怎樣。對于小草花錢的大手大腳,柳氏基本已經習慣了。好在小草也很能賺錢,她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小草買給她的那塊色調淡雅的細棉布,柳氏愛不釋手。在小蓮和小草姐妹倆的慫恿下,把棉布在身上比劃一下,果然很適合她,把她那嫻靜溫婉的氣質充分襯托出來。就連余海都連聲夸贊小草的眼光好!
小草把貼身帶著的首飾包拿出來,先取出給小蓮買的丁香耳飾,幫她戴在耳垂上。精致的耳飾,把小蓮那紅撲撲的小臉蛋,襯托得更加精致。
柳氏在旁邊笑著道:“小草這對耳釘選的不錯。女孩子家,就該有幾樣首飾。以前是家中困難,以后是該給你們姐妹準備一些了!”
哪個小姑娘不喜歡銀光閃閃的首飾?小蓮對那些耳釘珠花,簡直就愛不釋手,戴在頭上不舍得拿下來。余海夫婦笑呵呵地看著她臭美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娘,這是我給你買的。快試試合不合適!”小草把那對銀鐲和簪子拿出來,獻寶似的道。
柳氏任由小女兒往她手上套鐲子,嘴上卻道:“費那銀錢做什么?娘平時做活,戴鐲子多礙事?”雖是這么說,她心中還的覺得很慰貼的,有女兒就是貼心。
當她看到那支玉蘭花銀簪時,眼眶一熱,嘴角微微顫抖著。她出嫁時,兩個哥哥剛剛成親不久,家中并不寬裕。陪嫁的那支玉蘭銀簪,是她娘.的嫁妝,平時娘都舍不得戴,雖說幾十年了,還依然像新的一樣。
小草五歲時候,病得特別厲害。張氏以剛剛給老三交了束脩家中沒錢的借口,不愿意給小草抓藥看病。無奈之下,她便當了陪嫁的銀簪,給女兒請醫延藥。每每想起那支銀簪,她心中不無遺憾,卻不后悔。銀簪只是身外物,再貴重也重不過女兒的命!
現在,一支嶄新的玉蘭花簪,出現在她的面前,是她懂事的小女兒買給她的。心中的那片空缺,似乎已被填滿。有女如此,夫復何求?她再次慶幸,用銀簪換回小女兒的命!
小草見娘親雙目含淚,捧著銀簪似乎在懷念著什么,輕聲打斷她,道:“娘!我這幾天在府城都想你了!你在家還好吧,那邊沒來為難你吧?”
柳氏珍重地收起銀簪,輕輕眨去眼眶中的溫熱,溫婉地笑道:“你這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家中一切都好……對了,周三少今天讓小多把西瓜種子送來了。你看應該怎么種?別延誤了農時!!”
“不會的!西瓜是喜溫作物,再遲些日子也不礙事!我們先把西間的炕弄起來,西瓜需要浸種催芽。這幾天早晚還是有些涼,需要炕來保溫。”余小草對于種植西瓜也頗有心得。前世父母沒去世的時候,在菜地里種過兩畝西瓜,當時上了初中的她,已經是家中的半個勞動力了。
一家人圍坐在炕邊,把買來的東西歸置好,柳氏便下炕去做晚飯了。余家已經適應了一日三餐的飲食習慣,晚上的飯點兒比村中的晚食要遲一些。余海父女中午一頓是啃干糧應付的,柳氏心疼他們,便多做了幾個菜。
剛吃完晚飯,門便被敲響了。小蓮搶著去開門,迎進來的是拎著滿滿一籃鴨蛋的毛氏。
毛氏笑容滿面地進了正屋,在炕上盤腿坐下來,把鴨蛋放在炕沿上往柳氏那邊推了推,道:
“我是來謝謝你們家小草的!今天珍饈樓的錢小哥兒,向我們家預定了五十只鴨子,明天上門來拉。如果不是看著你們家的面子,怎么可能一下子買這么多,還不讓我們收拾。你不知道,以前訂鴨子的,都是要殺好的。鴨子的毛可難拔了,這五十只鴨子得拔到什么時候?”
柳氏是個老實人,她實話實說地道:“我們可不敢居功!今日小多在后院幫忙,透過籬笆墻看到你家武子在放鴨子,就說你們家的鴨子養得好,問是誰家的。我只不過順嘴說了句是你們家的而已,可不敢收你這謝禮。”
“如果不是你們家小草的本事,珍饈樓怎么可能需要那么多鴨子?如果不是錢小哥來你家采買蔬菜,怎么可能知道我家有鴨子?說到底,我們還在沾了你余家的光!幾個鴨蛋而已,客氣什么!”毛氏拉著柳氏的手,態度無比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