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的一干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臉蒙圈兒!陽郡王,您可是領了圣旨的,不能就這么撒手不管啊!要是種不出來,皇上雷霆一怒,誰也擔不了干系啊!
陽郡王能甩手不管,他們戶部可不行啊!戶部的官員們找來有經驗的老農,在皇莊里開墾出一塊試驗田。一群人一合計,決定以撒種和點種的方式,各種一塊玉米。玉米種子,又分直接把種子種下去,和育種之后再種。至于土豆,老農發現有些類似番薯,便嘗試著用種番薯的方式種了一塊地。戶部的官員們,又直接把土豆埋進土里,種了一塊田。
其間,陽郡王只來查看了一次,便再沒見他來過第二次。當戶部尚書以書面的形式,把耕種新作物的方法寫出來,準備呈給他過目的時候,卻撲了個空。靖王府的大管事告知,小郡王已經遠在唐古鎮了。
在京中忙了半個月,皇上才大發慈悲地準了他十天的假期。朱俊陽就直奔唐古鎮母妃所在的別院。靖王府在西山的別院尚未完工,靖王妃依舊住在前縣令夫人的別院里。吳縣令在去年秋天入京述職,吳家給他謀了個從五品的侍講學士,將來國子監祭酒致仕后,他資歷就混得差不多,能頂上去了。
為了給母妃一個驚喜,朱俊陽并未派人事先告知,他帶著自己的貼身侍衛,一路快馬加鞭到別院時,隨口問了門房一句:“我母妃近日可曾出門?”
門房小心翼翼地屈身答道:“回郡王,王妃近日并未出門。不過,今日請了房夫人的干女兒余姑娘過府敘話。”
余姑娘?朱俊陽古波不興的眼眸,微微漾起淡淡的漣漪。是那個信誓旦旦地說她能種出玉米和土豆的小姑娘啊!當時,是小姑娘身上散發出的自信光芒,讓他有種想要相信她的沖動。或許,她會帶給他不一樣的驚喜呢?
想到能見到那個大眼睛充滿靈性的小姑娘,朱俊陽平靜無波的心中,竟然有小小的期待。他沒有發現,自己走進別院的腳步,比平時稍稍急迫了些。
春日正好,滿園姹紫嫣紅。別院的后花園中,靖王妃倚著美人靠,輕聲詢問房夫人的情況:“房夫人快生產了吧?”
余小草笑靨如花地回到:“是啊!預產期就這兩天了。干娘為了肚中的小弟弟,每天拖著沉重的身子,在花園里附近走上幾趟。孫大夫今兒給診過脈,說干娘調養得不錯。不過,干娘的腿腫脹的厲害,以前的鞋子都不能穿了呢!”
靖王妃輕輕地嘆了一聲,道:“兒女都是前世的債啊!做父母的,為了孩子掏心掏肺、牽腸掛肚的,而那些沒心肝的呢?卻渾然不體諒父母的心情。就說我那小三兒吧!沒跟家里商量,就不聲不響地出海下了西洋。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把他給盼回來了吧?明明知道我這個當娘的在這里,卻又學大禹,過家門而不入。你說說,他心里有我這個當娘的嗎?”
聞言在樹叢中站定的朱俊陽,嘴角抽了抽,心中猶豫著這時候該不該出去跟母妃相見。據往常的經驗,要是他現在出去,迎接他的絕對是一場哭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妃的淚水。
正在猶豫間,只聽那余小草聲音婉轉而柔和地安慰著:“娘娘,男兒當自強,哪個母親不想兒子有出息?可忠孝自古不能兩全,小郡王公事在身,要是先來看您的話,讓有心人看在眼中,豈不是招來禍端?娘娘,您也不想他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日子,回來卻要落個公私不分的罪名吧?相信小郡王,他心中最掛念的,一定是您!等京中的事務告一段落,他一定會飛奔過來的!”
小草的聲音,似乎有種能安撫人心的魔力,別說靖王妃了,就是樹后站著的朱俊陽,也被她的善解人意給震動了。如冰的俊眸輕抬,那如春陽般明媚的笑容,融化了他的冰冷;那輕聲絮語,如春風般拂過他的心田……
垂下眼眸,眼中又恢復了寧靜。朱俊陽輕輕撥開柳枝,快步走了過去,低聲喚了聲:“母妃——”
靖王妃拉著小草手兒的玉手一頓,自嘲般地笑笑,道:“唉!你看我,滿心滿腦都是我那三兒,竟然出現幻聽了!”
小草輕輕側了側身子,看到那個在繁花間俊朗挺拔的身影,笑容更加燦爛了:“娘娘,您沒有聽錯!是小郡王看您來了!”
朱俊陽聲音中略帶無奈,又加重了語氣,喊了聲:“母妃,陽兒不孝,讓您掛念了!”
靖王妃倏地站了起來,因起身太快,眼前一陣黑暗,身子搖晃了幾下,差點重新跌回美人靠上。朱俊陽臉色一變,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和小草一左一右地攙住了靖王妃。
“母妃,您哪里不舒服?快!快傳太醫!!”只有面對靖王妃的時候,朱俊陽所有的淡漠和冰冷,才會統統消融。在他年幼時那段黑暗的記憶中,只有母妃像最后一縷陽光,照亮他的心房,讓他在冰冷的體驗中,獲得唯一的溫暖。母妃雖然喜歡惡趣味地逗他,卻是全心待他,可以讓他放心依賴的。
余小草替靖王妃把了把脈,放下心來,道:“小郡王莫慌,王妃娘娘只是起得急了,腦補暫時供血不足,才會出現眩暈的癥狀,歇息片刻就會沒事的。”
朱俊陽眼眸中的冰冷,似利劍般朝她射過來。這冷冷的一眼,讓小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小郡王眼神也忒可怕了點兒!
“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去請太醫?!”朱俊陽顯然不相信一個十來歲孩子的話語,他沖著王妃身邊的貼身丫頭梅香厲聲道,“要是耽誤了王妃的病情,小心你的狗命!!”
梅香頓時白了臉色,在小郡王凌厲的目光中瑟瑟發抖,腿軟得幾乎邁不動步子。小郡王發怒可不是玩兒的,在她還是靖王府的一個普通小丫頭的時候,就聽說年僅九歲的小郡王,拔刀砍了靖王妃身邊最寵信的大丫頭春桃的雙手。
后來經過查證,春桃早就被側妃娘家人收買,在靖王妃的茶點中下了慢性毒藥,不知怎么的,被當時還是孩子的小郡王察覺了。好在發現得早,王妃中毒不深,卻也因此對身子產生了影響……
靖王妃安撫地拍了拍小兒子的手,笑著道:“別擔心,我沒事的!小草擅長烹制藥膳,喝了她的藥膳,我這身子好了許多。你離開的這一年多,我一次病都沒犯過。這可都是小草丫頭的功勞!她說我沒事,應該就沒事的!別大驚小怪的!!三兒,讓娘看看——黑了,也瘦了——這一年多,受了不少苦吧?”
說著說著,靖王妃心疼得眼淚汪汪的。朱俊陽見母妃泫然欲滴的模樣,頭皮一陣發麻,忙道:“母妃,我只不過在船上被海風吹得膚色暗了些,人一黑就顯瘦。您摸摸我的胳膊,結實了不少!不是跟您說了嗎?船上帶的補給充足,海上又能捕到許多鮮美的海味加餐。兒子身邊那么多人伺候著,怎么可能受苦?我看母妃倒是瘦了些,是想兒子想的吧!兒子真不孝……”
只有在靖王妃面前,惜言如金、冰冷陰酷的朱俊陽,才像個正常人一樣表露自己的心情。
看到平時像個雕刻般面無表情的小兒子,因為她流露出焦急的一面來,靖王妃拭去眼角的淚水,嘴角含著吟吟的笑意,道:“我瘦了嗎?沒有吧?我倒覺得胖了些!以前帶來的衣服,都緊了呢!這可都是草兒的功勞,她時不時過來,又是藥膳,又是可口的飯菜的,我這胃口都增加了不少呢!”
朱俊陽細看了母妃一眼,發現母妃的氣色果然好了不少,本來消瘦的面頰也圓潤了些,以往蒼白的臉色,也隱隱透出健康的紅暈,看上去比以前年輕了許多。他看向小草的目光,不自覺間變得柔和起來。微微點了點頭,道:“多謝余姑娘對母妃的照顧!”
余小草忙搖手道:“小郡王客氣了!王妃娘娘是我干娘的手帕交,待我又跟親侄女似的,能夠替她調養好身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靖王妃拉著小草白皙柔軟的小手,笑容里滿是真心的慈愛:“小草這丫頭真可人疼!都說閨女是娘貼心的小棉襖,我只生了三個小子,唯一的小棉襖性子也跟個小子似的,一點也不貼心,還被人搶走了!小草,不如你給我做閨女吧……”
朱俊陽沉寂的眉眼一動,似乎有話要說,卻有不知道想要說什么。不知為什么,他對余小草成為自己妹妹的事,心中有些抵觸——難道是怕被小丫頭爭去了母妃的寵愛?不會吧,他都快十七了,已經過了爭寵的年紀了。
余小草表示很無奈,為啥大家都想跟她認干親?且不說她干爹干娘,好像太上皇說過要認她做干孫女,就連榮軒書院的院長,也曾經暗示過讓她當他孫女的事。靖王妃也來湊熱鬧,難道是她太可愛,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娘娘,這句話要是被我干娘聽到,一定跟您急,說您搶她閨女!”余小草說笑間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靖王妃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小兒子給岔開了。朱俊陽把自己在海外的一些見聞,當故事說給母妃聽,見她不再提要收義女的事,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