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厲桀驁的眼神,細長漂亮的鳳眼,高挺如雕刻般的鼻子下,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少年犀利的眼神,冷冽的表情,透出一種不羈的尖銳和鋒芒。
可不知為什么,余小草卻清楚地感覺到他所有的冷酷和拒人千里,不過是保護最柔軟內心的堅固的殼。時時用冷漠來武裝自己,他一定挺累吧?無端的,她竟然有種淡淡的心疼……
淡淡的茶香,悠悠地飄散在會客廳的空氣中。朱俊陽大馬金刀地坐在客座的首位,緩緩端起一杯香茗,用杯蓋抿去飄在茶湯上的翠芽,紅潤的唇湊上去喝一小口——西湖龍井,并非多名貴的品種,卻散發出清冽的香味,甘醇的茶香是他從未喝過的。朱俊陽垂眸看了杯中的茶葉,濃密挺翹的睫毛仿佛一對蝴蝶的翅翼,呼扇呼扇的。他低下頭,又喝了一口香茶。
余海略顯拘謹地坐在陽郡王的下首。王爺、王妃之類的角色,他只在聽戲和聽書中看到過,跟活的郡王爺共處一個空間,還真是一個全新的體驗。看了一眼應付自如的小女兒,余海覺得自己這個當爹的,幫不上什么忙吧,也不能給閨女丟臉不是?這么想著,他努力挺直了腰板兒,表情略顯鄭重。
小郡王自從進來后,就未發一言,只顧著喝茶。余小草感覺自己腦門上垂下幾條黑線——你丫的,不會專門跑房府喝茶來的吧?
見小郡王沒有開口的意思,余小草有些沉不住勁了。她親手為小郡王添了些茶水,淡笑著道:“不知小郡王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如此拗口的對白,讓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余小草心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跟這些王公貴族說話,可真累!
朱俊陽清晰地感覺到余海略顯忐忑的心情。這個看起來極其憨厚質樸的男人,他知道是小丫頭的親爹。看了一眼會客廳桌子上放著的新鮮的西瓜,葉子上仿佛還帶著露珠,應該是今天一早剛摘下來就給女兒送來了。可真是個疼愛女兒的父親啊!
余家去年西瓜賣得很好,這他是知道的。他卻沒想到這么早的時節,西瓜就能成熟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即使在溫暖的南方,西瓜也不可能熟這么早吧?
“這西瓜……”朱俊陽沉吟片刻,惜言如金的他,只說了三個字,又沉默不語了。
尼瑪,不但跑來喝茶,還討西瓜吃?她不會遇到一個假的郡王爺了吧?余小草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眼角的余光,瞥見小丫頭的表情。朱俊陽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對,為什么他感知不到那丫頭的情緒和心情?
朱俊陽的窺探人心的能力,并不是讀心術,而是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對方諸如喜悅、難過、狠毒、討厭等情緒。就譬如此時余海的忐忑不安。情緒越濃烈對他的影響就越大,有時候各種負面情緒鋪天蓋地的襲來,讓他幾乎招架不住,想要找個渠道爆發。有一段時間,他曾經用暴力來發泄,卻只不過徒增惡名而已。
十幾年來,幾乎沒有他察覺不到的情緒。可今天,他居然感知不到面前這個小丫頭一絲一毫的心緒波動。這讓他既驚奇,又不安。
正在疑惑間,余小草已經吩咐人拿來刀具,手腳麻利地開了一個西瓜,放在茶盤上端到小郡王的面前。她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愛笑的嘴角酒窩時隱時現,脆生生地道:“小郡王,這西瓜是民女家瓜田中最早熟的幾個,來一片嘗嘗鮮吧!”
朱俊陽看著如春花般燦爛的笑臉,心中卻揣度著,在這笑容背后,是不是真心的,有沒有他不知道的陰謀?他赫然發現,離開他所厭惡的感知能力,他的心中竟然沒有了安全感……
他看了一眼紅艷艷的西瓜,又抬眸定定地看向那個端著茶盤的小小人兒,似乎想透過表象望進她的內心深處。
咦?小郡王不是想吃西瓜嗎?給他切了,怎么又不吃了?看著她干啥?難道她臉上沾了什么臟東西?余小草忍不住騰出一只手來,摸了摸自己白生生的小臉。手上的西瓜汁,不小心在上面留下紅色的痕跡。
眼前這雙明澈如水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人常說,一個人的眼睛,最能投射她的內心。這雙在他冰冷目光下毫無躲閃,澄澈如初的眼眸,讓他防備的心漸漸放下。一個不到十歲的鄉野女童,能有多大的心思。他時不時有些草木皆兵了?
在那雙略帶疑惑的眸子的注視下,他抬手拿了一塊西瓜,緩緩放入口中。略帶著涼意的甘甜,在口中徐徐化開。這西瓜的味道……比他吃過的所有西瓜都要清甜可口,仿佛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將被這難以形容的甘甜帶走似的,心中只剩下兩個字——享受!
“味道怎么樣?”那張求贊美求表揚的小臉,如此生動地呈現在他面前。仿佛他要是不稱贊一句,就是千古罪人似的。
朱俊陽吃完手中的那塊西瓜,又拿了一片,難得地稱贊了一句:“還不錯!”
“是吧,是吧!”余小草一對大眼睛瞇成一條縫,仿佛一只被主人愛撫的饗足的貓兒,“我就說嘛!我們家種的西瓜,味道可不是一般的西瓜能比的。就單單這個頭,就可以傲視大明所有西瓜……”
余海聽到這兒,知道自家閨女愛嘚瑟的小毛病又犯了。這可是在郡王爺面前,可別觸怒了貴人。他忙開口道:“閨女,咱能謙虛點兒不?”
濃濃的愛女之情,朝著朱俊陽襲來。他看了一眼那個略顯木訥的鄉下男人。他的心中明明充滿了怯意,卻愿意承擔冒犯自己的責任,去幫他的女兒解圍。跟那些賣女求榮的官員們相比,這是多么純粹的父愛啊!
朱俊陽心中桎梏的枷鎖,似乎在此時有了一絲松動。鄉下人有鄉下人的好,那種質樸、單純、善良,是那些久經官場的所謂貴人,早早就拋之腦后的。也正是這些,讓此時他的身心漸漸放松了下來。
“令愛說的沒錯!你們家這西瓜種得的確很好!過幾天我回京,給我裝上一車送人!”朱俊陽一副理所當然地道。
裝上一車?給錢不?朱俊陽不用能力感知,也輕易從小丫頭赤..裸裸的表情中,讀懂了她此時的心情。爺是誰?還能付不起一車西瓜的錢?從西洋帶回的小物件兒,隨便一個拿出來,也超過一車西瓜的價值了!把爺當什么了?那種拿東西不給錢的街頭惡霸嗎?朱俊陽氣樂了!
“郡王爺,敢問一句,您大概幾天后回京?”拿自家的西瓜送禮?能得郡王爺的看重,那自然是件榮耀的事。想到京城的那些貴人們,都吃過自家的西瓜,都知道唐古余家種出好吃的西瓜,余海想想都激動。不過,這兩天西瓜還不能大面積下來,要是郡王爺明兒就要,他上哪給變出一車西瓜去?
朱俊陽對他激動又忐忑的矛盾心情,不想過多地探究,開口道:“五日后啟程!不知可有什么難處?”
“沒有沒有!”余海終于放下心來,“五天后,地里的西瓜應該能熟不少。摘一車,應該沒問題!”
錢呢,錢呢?不該給些定銀嗎?余小草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滿含期待地看著小郡王。
朱俊陽嘴角抽了幾下,這小丫頭鉆到錢眼里去了吧?就差沒伸手,明著要錢了!他取下掛在腰間的錢袋,直接扔到了小草手中的茶盤上。
余小草盯著那繡工精致的錢袋,癟癟的,似乎不像是裝了多少銀子的模樣。身為郡王,這丫的應該不會那么窮吧?里面——裝的是金錁子?小說中不都這么寫嗎?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達官貴人,都是用金錁子。一金抵十銀,定錢應該夠吧?
那小丫頭什么眼神?嫌他給的少?一車西瓜能要多少錢,千把兩銀子撐天了,他的荷包里可是上好的羊脂暖玉玉佩,沒個五千兩銀子買不下來!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哎呀!這小郡王也太窮了!!沒關系,過幾天去看靖王妃的時候,可以順嘴提上一提,讓她給小兒子漲零花錢。哎呀,她真是太仁義了!深藏功與名……
想到小郡王有個有錢的娘,余小草不再糾結定錢不定錢的問題了。她見小郡王吃了幾塊西瓜,停下來后,便讓外院伺候的丫頭,給外面的侍衛大哥送去嘗嘗。反正西瓜已經開了,放著也是放著。人家侍衛也挺辛苦的,好不!
小丫頭挺會做人的嘛!要知道靖王府的侍衛,出去也是受人禮遇和巴結的,比那些有品級的小京官,可金貴多了!
“那些玉米種子……你種了嗎?”朱俊陽終于想起自己的來意,開口道。
玉米種子?不會是后悔送自己種子,來要回去的吧?余小草一臉驚疑地看著小郡王。
朱俊陽沒好氣地道:“你那什么表情?小爺我送出去的東西,怎么可能還會要回來?京中戶部那些大臣,不知道玉米怎么種。我是來問問你種了沒有,播種的方法是什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