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段干子的一瞬間,魏無忌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非常、非常不妙的預感。
依照常理來說,段干子原本應當在陶邑城中,要不然也應該在和趙國人議和的談判桌上,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座早就已經被趙國人重重包圍,就連一只鳥兒都不要想飛出去的東阿城之中呢?
魏無忌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段干子笑吟吟的在魏無忌的面前坐了下來:“怎么,信陵君似乎并不歡迎吾?”
魏無忌打量了一下段干子,發現這段干子衣衫齊整潔凈,整個人看上去就好像是從府中剛剛出來準備上早朝一樣。
魏無忌似乎明白了什么。
“既然段卿出現在這里,那么想必……大王已和趙王議和成功?”
段干子笑著點了點頭,道:“信陵君所料不錯,確實如此。”
魏無忌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么大王又打算要將哪些地區割讓于趙國呢?”
段干子道:“乘丘、亢父。”
魏無忌微微頷首,道:“想來這便是趙軍之所以讓段卿入城的原因了,在得到乘丘、亢父之地后,大野澤周圍便盡為趙國所有。從此趙國不但能夠插足魏、齊之事,更能夠從此南下攻擊楚國曲阜、徐州等地,也難怪趙王會答應如此條件了。”
段干子點頭道:“正是如此。”
魏無忌深深的看了段干子一眼,沉聲道:“段卿,對趙國謀和之事,想必是汝一力促成的罷?汝如此和趙國人合作,難道就不怕未來在史書上留下賣國之名?”
段干子被魏無忌說得臉色微微一變,但馬上就恢復了正常,冷笑道:“賣國?信陵君啊信陵君,吾倒是想要問問汝,若不是汝在前線打了敗仗,讓魏國十萬大好男兒戰死沙場的話,吾就算是想要賣國,又從何賣起?”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眼神之中均帶著極為明顯的不屑和敵意。
足足過了片刻之后,魏無忌才開口道:“說起來趙國人雖強,但也只不過能夠讓段卿入城便也罷了。段卿之所以能夠率領如此之多的人馬突然來到吾這座小院之中,想來應當是齊國也和趙國達成了合約罷?”
段干子笑道:“信陵君果然聰明。那么不如便請信陵君猜猜,這齊國究竟和趙國之間達成了何等約定呢?”
魏無忌十分認真的想了一下,道:“聽聞燕國亦已經加入趙國一邊攻伐齊國,卻不知道燕軍如今何在?”
段干子道:“燕軍如今已經將臨淄城給包圍了。”
魏無忌哦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么想必齊王這高唐河間之地是保不住了。”
段干子的臉上露出了佩服的神情,點頭道:“信陵君所言甚是,齊王已經答允將高唐等河間地悉數割讓與趙國。”
房間之中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過了片刻之后,魏無忌又開口道:“韓國亦已經發兵,那么想必應該也會有所斬獲。”
段干子道:“正是,大王已將朝歌割讓與韓國。”
魏無忌輕嘆一聲,臉上露出了嘆息的表情,道:“如此割地求和不過乃是割肉飼虎,只能夠令魏國更加衰弱罷了,實在是下策、下下策也。”
段干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若是不行此下策,那么恐怕陶邑亦是要步了大梁城的后塵了。”
“陶邑?”魏無忌楞了一下,道:“陶邑地勢遠較大梁城為高,縱使趙國人決水而淹之,只需要城中事先做好準備,那么必定不會如同大梁城那般被淹沒。只消其他諸國得知消息必會發兵來救,屆時陶邑便可轉危為安矣。”
段干子哼了一聲,道:“信陵君說的卻是簡單,但吾卻想要問問,若是陶邑真個被趙國人攻破,信陵君能擔得起這責任否?”
魏無忌沉默了。
足足過了半晌之后,魏無忌才再度開口說道:“段卿此次前來,想必是要取吾之首級獻于大王面前的吧?”
段干子楞了一下。
短短幾息時間之后,段干子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輕松了起來。
“既然信陵君早有預感,那倒是省了吾一番口舌了。來人啊,上酒!”
很快的,一個十分精致的青銅酒爵就擺在了魏無忌的面前。
酒爵外壁刻著許多古樸而繁復的紋路,一看便知道顯然是名貴之物,杯中的美酒呈紅色,猛的一望似乎是鮮血呈在酒爵之中,有一種妖異的感覺。
段干子伸手一指酒爵:“信陵君,請罷。”
魏無忌并沒有立刻拿起面前的這爵酒,而是先看了段干子一眼:“大王可有何話要和吾所說?”
段干子正色道:“大王有一言命吾帶給信陵君:‘若汝為兄,寡人為弟,或乃魏國之大幸也!今日之事,非寡人所愿,實不得不為也。’”
魏無忌靜靜的聽完了段干子的這番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片刻之后,魏無忌突然道:“若吾死,大王何以向魏國臣民交待?”
段干子道:“信陵君英勇作戰,被戰場流矢所傷,因傷勢過重而在東阿城中病逝。”
魏無忌眉毛微微一挑,道:“便是如此簡單之理由嗎?”
段干子道:“正是。”
魏無忌又道:“吾之妻小家室可存否?”
段干子點頭道:“信陵君舍身為國,無論是大王還是吾盡皆心敬之,又如何會殘害忠良妻小,行那萬人唾棄之事?”
聽到這里,魏無忌臉上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又道:“鐘成乃是一員猛將,若是善用此人,今后應當能夠為魏國立下功勞,希望段卿能夠在大王面前進言,保住鐘成一命。”
段干子猶豫了一下,隨后說道:“也好。吾會在大王面前進言,但此人之生死須由大王裁決,吾不能保證其他。”
魏無忌點了點頭。
段干子深深的看了魏無忌一眼,緩聲開口道:“若無他事,信陵君便請罷。”
魏無忌拿起了面前這精美得宛如一件藝術品的青銅酒爵,注視著爵中那殷紅如血的酒液,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有心為國,無力回天,奈何,奈何!”
他捧爵在手,猛地將頭一仰,把爵中毒酒一飲而盡。
段干子就坐在魏無忌的對面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切,臉上的表情頗為復雜,似乎是輕松、又似乎帶著幾分惋惜。
段干子走出了書房的門口,一名心腹立刻迎了上來,段干子看了這名心腹一眼,道:“如何?”
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被心腹捧在手中,出現在了段干子的視線里。
這人頭不是別人,正是年輕的魏國將領鐘成。
段干子看了一眼鐘成的人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厭惡的神情,擺了擺手示意心腹趕緊將這人頭收走,然后淡淡的說道:“事情已了,且隨吾回去向大王復命罷。”
夏日正午的陽光從天穹上灑落下來,透過院子之中那顆大樹的縫隙,在地上映出了無數樹葉的影子。
一陣微風吹過,所有的樹葉在風中輕柔的飄動著,沙沙的聲音傳遍了院子之中的每一個角落,就連地上的葉影都在隨著這陣微風翩翩起舞。
就在這片葉影覆蓋的大地上,一具無頭的尸身倒在那里,鮮血緩緩的從脖頸之中溢出,染紅了大地。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飄蕩著,隨著這股微風飄出很遠,很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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