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之中的封關數日、大肆搜捕的情況,最后卻并沒有發生。
僅到中午,潼關東西城門便同時開啟,恢復了通行。原本駐于關內,準備回師西京的左武衛大軍卻是盡出東門,直奔河北方向而去。說不得,帶了一絲氣急敗壞的味道。
早有飛馬傳訊城中,過午時便傳開了。
前日傍晚,邯鄲賊帥楊公卿率兵馬偷襲了從懷遠軍鎮押送軍馬回師的右驍衛輜重隊。而本能攔截的石嶺關守軍卻因為宇文述的告誡,以為是調虎離山之計,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帶著近千匹軍馬揚長而去。
據說剛從東都擺駕出京的皇帝陛下氣的拔了刀,直接下旨處死右驍衛的一名校尉和三名隊正。而得了消息的宇文述也趕忙帶兵去追,那怕只是做做樣子。
沒辦法,氣頭上的楊廣誰也惹不起。
所以盡管潼關內還可能藏有李密同伙,但大魚既已網到,小魚小蝦之類的便也顧不上了。
聽著李成繪聲繪色的講述從街上聽來的消息,王伯當沉默良久,原本恢復了些血色的臉上盡是心灰意冷。
李大德聽他說過這次的計劃,可這件事發生在前天,顯然楊公卿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遇到好處先顧自己撈。不用說,另一邊的郝孝德怕是也沒按照計劃進行。
至于這過程中有沒有人出賣他們,又是誰出賣的,反而顯得不重要了。
“宇文述急著去捅那楊公卿的屁股,咱們倒好趁這個機會出城。”
客棧院落之中,李大德翹著個二郎腿靠坐在馬車邊沿,啃著李成順帶買回來的蘋果。看到王伯當臉色郁悶,便勸道:“王兄你也不用灰心,勝敗乃兵家常事嘛。”
馬三寶看著這貨的表情,便暗自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可真特么會安慰人。
王伯當聞言也是一嘆,一臉愁苦道:“蒲山公如此周密的計劃,竟被小人作梗,功敗垂成!我只恨既救不了蒲山公,又無法手刃叛徒!”
“話說你還真是單純!怪不得李密要帶你來劫囚呢!”
仗著有救命之恩在身,李大德說話毫不客氣,嚼著蘋果哼道:“爭霸天下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出賣我,我出賣你,都是很正常的事。你們這個計劃最關鍵就在于楊公卿和郝孝德能否牽制住宇文述的左武衛兵馬,可話又說回來了,人家憑啥聽你的?”
王伯當眉頭一皺,張嘴正要說什么,卻被李大德抬手打斷。
“你不用開口,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李大德撇嘴道:“無非就是江湖上那套,同為義軍,理當守望相助嘛。嘖,這話糊弄糊弄你這樣的耿直boy還行,想糊弄這些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反王卻是想多了。李密算盤打得叮當響,好處自己沾,臟活累活給別人。也不想想,誰都不傻,沒好處的事誰愿意做啊!”
王伯當本來是想問啥叫“耿直包誒”,可聽了后兩句話,卻是不樂意了,當即反駁道:“恩公此言差矣!蒲山公營救斛斯侍郎乃是舍生取義之舉,怎能說他是為了撈好處?”
“嘿!”
難得有人當面抬杠,李大德頓時來了精神,站起身來得意道:“怎么能沒好處呢?我聽你說了,那個斛斯政當初可是兵部侍郎,楊玄感手下很多世家子弟都是他給安排到起義軍中的。目的咱先不說,就說如果李密這次營救成功,那他就成了斛斯政的救命恩人。憑后者的能量,替他聯系幾個世家支持反隋不過分吧?而他有了世家支持,又有斛斯政背書,再加上從宇文述手里救人這樣的壯舉,做個義軍盟主綽綽有余吧?”
李大德說的都是跳開事件本身,以大局做分析的可能性。這恰好卻是王伯當最不擅長的,被這貨說的啞口無言,訥訥不語。
某杠精見他不回答,卻是越說越來勁,搖頭道:“再說楊公卿和郝孝德,倆人累死累活,冒著被滅的風險去摸老虎屁股掩護你們,最終能得到什么?成了,名聲利益都是李密的,他們還要喊李密做大哥。不成,他倆就是豬隊友,是導致失敗的罪魁禍首。換做是我,這種穩賠不賺的買賣我也不做!”
“怎能如此!若如恩公所言,這天下之事豈不都成了利益之爭?那正義何在?公理何在?難道就沒有人為這天下的黎民百姓想一想么?”
王伯當喃喃自語,一副被毀了三觀的崩潰模樣,看得一旁的馬三寶都別過頭去。
可憐的娃,滿京城誰不知道和李三郎玩辯論那就是自取其辱。這孩子也是傻,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怪不得都被李密賣了還替他數錢。
李大德本來想說,怎么沒有為百姓著想的?他哥李世民就是古往今來第一個說出“水能載舟,亦能煮,啊不是,亦能覆舟”的圣明之君。可見不是沒有好人,而是有人跟錯了人。
不過一想到他爸爸現在還在京城給皇帝做乖表哥,保險起見,還是先別裝這么大的逼才好。
這邊有人暢想著未來美好的大唐盛世,而某人心里的“圣明之君”和“乖表哥”,此刻卻在京城的國公府內相互瞪視,一副要吵架的模樣。
這幾天李世民都有些悶悶不樂。
倒不是別的,只是眼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們老李家剛出了事,正是喪期。又恰逢楊廣不日就要回京,他爸爸還上了重點關注名單。李世民便不好如往日那般出門,整天躲在家里裝頹廢。
可少年人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整日有發泄不完的精力,可把他給憋壞了。
沒辦法,他爸說了,陛下現在就尋摸著找機會給他上眼藥呢。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低調。
低調唄!
為了這個家,他決定忍了。
可就在剛剛,卻有人大張旗鼓的給他們家拉來一車銅錢。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貫,嘩嘩的倒在前院的庫房里,被老管家帶人點驗。一問之下,卻是他那“低調”的父親大人昨日向下屬索要的賄賂,目的就是為了給下屬的兒子在衛尉寺捐個小官!
這特么是低調?
這明明就是嫌死的不夠快!
“阿爺!咱們府上良田千頃,家資數萬,又不缺錢,您這是作甚!您前日還說陛下猜忌于你,眼下如此落人口實,豈不是把刀主動遞到皇帝手里么!”
李世民憤憤不平,覺得真得好好勸一勸他這財迷老爹。
“你懂什么!”
李淵本來正要出門,眼下被兒子攔著,語氣便不太好,不耐煩道:“為父自有計較,何須你來理會!”
“收受賄賂,賣官鬻爵,這算什么計較!”
李世民聲音大了點,頓時引得李淵不滿,瞪眼道:“你是在教訓我嗎?反了你了!我是你老子!”
這個年代雖不是禮教過盛,但到底還是三綱五常大于天。被李淵這么一說,李世民當即跪下,拱手道:“我怎敢教訓阿爺,只是我想不通!阿爺為了防猜忌,不顧三弟體弱,令他假死遁往河東,自己卻又做下這等落人把柄的事!兒子恐阿爺誤入歧途,有心勸告而已!”
“我說了,我自有計較!”
李淵黑著臉起身,轉身向外走去。
“阿爺!”
李世民在后方高喊,可李淵卻再不理他。待走到中庭,眼見那邊還在點錢,便不滿的高喝道:“都瞎了嗎?備車,某要去平康坊!”
后方的李世民聞言臉上一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合著你著急忙慌的出門,就是急著去青樓?
過不多時,一個作婦人打扮的俏麗少女轉過后堂,就看見某位年輕的千古一帝跪坐在堂內,一臉的挫敗。
“二郎?”
長孫無垢過去扶住他的胳膊,就聽李世民喃喃道:“若是三郎在家便好了,以他的辯才,定能勸說阿爺回心轉意。”
說著,眼神便直勾勾的看向檐外的天空。
三弟走的第四天,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