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河北岸一場戰斗打得莫名其妙。雙方乍一看都覺得是對方吃了虧,但細算下來自己又都沒討到便宜。
張須陀贏了戰斗,卻輸了戰略。
若早猜到盧明月會盡起大軍西進,他該在歷城堅守的。彼時城高墻固,待敵軍糧草不濟撤退時再行追殺,方是上策。
但眼下已然接戰,想再退回去卻難了。
只要他敢走,盧明月就敢追。屆時軍心浮動,一個不小心就會引發潰散。
況且眼下軍心就有些不穩。
此前收兵時,羅士信搶功冒進,非要弄死義軍先鋒賊將。結果被已經折損了半數的前鋒義軍不依不饒的糾纏,讓負責接應的中軍損失了近五百人,搞的營中士氣大跌,氣得張須陀回營就打了他和秦瓊的板子。
盧明月先鋒兵馬的強韌,超出了他以往對起義軍的認知。
他想不通,只會裹挾百姓作戰,號令都難一統的叛軍,何時變得這般難搞了。他心里甚至有些后悔,不該過早的和皇帝打包票。
自己吹的牛逼,死也得把它吹完。
不過彼時的皇帝陛下根本也顧不上搭理他,朝堂上的目光全都死死的盯在了河東。
龍門關破、風陵渡失守的消息只用了一天,便風一樣的刮過整個京城。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京師震動。
潼關已經徹底關閉,禁止商旅通行。韓城令上表告急,請求朝廷速派大軍進駐。
楊廣這會兒是真急了。
河東地理位置特殊,西面與關中以黃河天險分界,東南以太行分拒河南河北,恰如一把尖刀探在兩京之間。一旦主動權被對方握住,就等于是捏住了中原的脖子,人家想啥時候捅就啥時候捅。
當務之急,必須馬上組織大軍,在亂軍還未站穩腳跟之前消滅在萌芽中,并安撫河東世家以及朝廷眾臣的情緒。
其實這個也好說,無非就是誰帶兵的問題。可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下旨逼死自己親妹妹蘭陵公主的事兒卻忽然傳了開來。引發不了不少世家大臣的不滿,紛紛上書明里暗里的指責。有兩個柳氏旁支的官員,甚至干脆上表請辭。
皇帝最擔心的,便是這背后是否有柳氏的授意。眼下這種敏感時刻,一旦柳氏選擇支持河東叛軍,后者便能迅速在河東打開局面,站穩腳跟。屆時人家兵甲齊備、糧草充足,再想打回來就難了。
所以盡管他很想把那幾個給他上眼藥的家伙砍了,可為了大局,還是捏著鼻子裝沒看見。
但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興許是河東這邊突變的形勢給了某些野心家鼓舞。就在關隴貴族與河東世家叫囂對罵,誰都不同意讓對方帶兵出去的時候,又傳來了胡商劉迦論在橫山起兵,攻陷雕陰郡城的消息。
皇帝踹翻了龍椅,隨即又悄然松了口氣。
這下不用糾結了,大家誰也別想閑著。
在京的左武衛進駐潼關,宇文述親往潼關督軍。進攻風陵驛的同時,還要保證兩京之間的交通安全。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也離京北上,進攻雕陰劉迦論,嚴防突厥異動。
而駐防韓城,準備進攻龍門關的人選,楊廣選來選去,最終還是定了李淵。
沒辦法,身邊最信任的武將基本都派出去了。其他諸如張須陀、來護兒等離的太遠,救不了近火。讓其他人去,大家又都不同意。比起朝上那些世家大臣和在京混吃等死的宗室旁支們,他寧愿選擇李淵。
再說了,人家倆兒子都還困在永濟城中。不用督促,這貨也會拼了命殺進河東的。沒看這老東西,幾天不見都瘦了么?
他想的沒錯,老李這會兒是真的快瘋了。
也不知道潼關守軍是怎么探的,說封鎖黃河北岸的賊軍數量超過三萬。后續有沒有援兵,永濟郡城有沒有沒攻破,一概不知。
到目前為止,因為黃河所阻,根本就無法探知河東的具體消息。倒是小道消息滿天飛,每一個都聽得他肝顫。
唐國公府的氣氛很嚴肅,李淵和李世民皆是一身戎裝,正各自黑著臉商討如何快速進兵。剛一轉眼,卻見十歲的李智云穿著一件小號的鎖子甲,拎著把半石弓出現。
李淵這會兒就是個火藥桶,因為李世民吵著要做先鋒的事,爺倆剛剛才吵過一架。正郁悶呢,扭頭一看到最小的肉疙瘩也一副上陣的架勢,頓時就炸毛了。
老李心說老子收拾不了老二這個夯貨,還特么收拾不了你?二話不說便狂吼著踹了過去,李智云哪是他爸爸的對手,頓時被窩心腳踹翻在地,委屈的淘號大哭。
“滾,毛都沒長齊,在這兒湊什么熱鬧!”
李淵被兒子哭的心煩,揮著手讓萬姨娘帶著李智云離開,自己則是坐在正堂里嘆氣。
李世民微微撇嘴,總感覺他老子的語氣里帶著指桑罵槐的味道。
“大舅稍安勿躁。”前來送行的柴紹眼見氣氛不對,便出言安慰道:“永濟柳千里雖不知兵,但有大郎帶著門客幫襯,斷不會輕易叫賊軍取了郡城。”
“某不擔心毗沙門,”
李淵皺了皺眉,瞥了一眼廳里伺候的仆役侍女,后半句話沒說出口。
他不說大家也能隱隱猜到,老李這是在擔心李玄霸那廝。
沒辦法,他們家就這么一個弱雞,偏還是個嘴巴不安生的坑貨。平日沒事兒的時候都會被人叨咕,何況現在出了事兒。別說是李淵,再場眾人就沒有不擔心的。
不過若是被李淵知道他那寶貝三郎此刻沒在郡城,而是進山打起了游擊,血壓準會瞬間飆到二百。
中條山,并不是一座山。
準確的說,它是太行山脈南端向西延伸出來的一截,由十幾座山峰相連組成的看起來像一座山的山脈,光是南北縱深就有上百里。
下午時分,李大德和手下兩萬“包身工”出現在一處叫龍王峪的山谷中。
進了山,才知道山有多大。
他們兩萬人走走停停的爬了兩天,感覺腳都要走沒了,但距離出發點的直線距離也不過才三十里,還沒此前進山的采藥人走的遠。此刻若是找個視野開闊的高處,連山腳下蚊香工坊里未完成的下水道都能看清楚。
但也正由此得知,并沒有賊軍殺到過這邊。
于是僥幸心理開始作祟,勾引著某弱雞渾身的肌肉叫囂罷工。
連續兩天爬山,第一天還好,秋高氣爽,興致勃勃。可等到第二天,兩條大腿的酸痛差點讓他哭出聲來,天知道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要不就在這兒先住下來吧?到時候下山也方便!”
李大德坐在一塊青石上,一臉菜色的捶著大腿,打起了退堂鼓。
聽了他的話,馮立還沒表示,其他幾位管事倒都松了口氣,紛紛附和。
能當上管事的,年紀都不小了,就連相對年輕的杜光都四十多了。李大德還只是腿疼,他們卻是哪哪都疼。
“可是,三爺。”
馮立站在坡道上,扭頭看了一下山谷的地形,皺眉道:“此地沒有較大的水源,咱們人多,取水怕成問題。而且這一段山谷巖石遍地,難以挖掘,只建木屋的話,難以過冬啊!”
“這樣啊……”
李大德嘆了口氣,在桃兒小心的攙扶下撐著大腿站起身來,皺眉看向山谷。
兩萬人雖然對于中條山不算什么,但若都擠在一個地方,需要的空間還是很大的。這片山谷空間是有了,但作為一個聚集點所需要的其他條件卻有些苛刻。
其實某人也只是被累急了,忍不住就想偷懶。而原本進山之后的章程,他是有腹稿的。
“那個誰,老谷,谷吉呢?”
瞅了一圈兒,沒發現谷吉的身影,便推了李成去找,同時吩咐道:“找到他先不忙過來,讓他去找幾個老藥農來,我有話要問!”
李成應喏而去。李大德看著他的背影,捏著下巴出神,忽然覺得手下這幫人里人才還挺多的。
還有比在山里四處尋找藥材的人,更熟悉山中地形的么?
別說,還真有!
李大德忽然扭頭,直勾勾的看著馮立,挑眉道:“我忽然想起來,你手下還有幾個獵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