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下的氣氛有些凝固,滿是肅殺。
大雪不斷落在地面,被血水染紅。中央雜亂的尸體間,柴保昌死不瞑目的面孔望著天空。張得大大的嘴巴里還插著一支羽箭,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報復他罵的那句臟話。
后方的軍隊隱隱有些騷動,帶著不安。
霍邑城明顯早有準備,而他們的首領又死了,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無數目光向前匯聚,看向李密。后者強自定神,看向對面高墻。
或許還有機會?
他想起了當初在曲沃城下,與他偷偷聯絡獻城的縣尉。楊玄感的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李密也是四世三公,朋友多的數不清,沒準兒還能再演一次曲沃事呢?
用張文潛的話說,試一試也不虧嘛。
李密撥馬前行,待到那片血染的土地前便停下,隨后又不放心的后退了幾步,這才開口大喊。
“城上守將何人,出來答話!”
墻外遠遠的傳來回聲,幾息過后,便見城門上方旗幟飄行,一隊士兵分開,露出一個方臉黑甲的身影。
“蒲山郡公,李靖在此等候多日矣!”
城頭上的將軍拱手施了一禮,隨后笑瞇瞇道:“京城一別已是兩年未見,公可安好?”
安……我安你大爺!
李密的眼珠子都瞪了起來,心中僅有的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
霍邑城有他的故交是不假,但卻不是能做朋友的那種。李靖是老楊的鐵桿,他在這里,也就意味著霍邑沒有了靠關系拿下的可能性。
當然了,就此認慫那也不是他的風格。這么多人看著呢,無論如何,狠話還是要說的。
“李靖!”
李密手持馬鞭,指著城頭喝道:“楊廣倒行逆施,天下百姓深受其害。楚公不忍百姓罹難,興義軍,蕩乾坤,卻遭小人所害,出師未捷。李某不才,愿承楚公遺志推翻暴政,還天下清平!如今我大軍兵臨城下,爾等土雞瓦狗,還不束手就擒!”
一聲長笑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
只見李靖扶著城垛笑道:“蒲山郡公謬矣!陛下雄才大略,恩超千古。不過一時遇挫,便有叵測之徒反叛。名為百姓,實為一己私利耳!公本高門望族,何苦做那亂臣賊子?不如自縛雙手,入得城下,李靖以性命擔保,必上奏圣人請求寬宥!便是公身后這些士兵也可一并免罪……”
“住口!你算什么東西,也配為某擔保!”
李密突地大喝,手心捏出一把冷汗來,心中狂罵。這個李靖,打嘴炮就打嘴炮唄,居然趁機想亂他軍心。
偷眼看時,果然身后的隊伍中有不少人一聽能免罪,臉上都變了變。
不能再說了!
李密冷哼一聲,轉身揮手道:“后退十里扎營,打造器械,準備攻城!”
大軍緩緩后撤,臨走之際,他又轉身看著城頭,咬牙道:“冥頑不靈,待城破時,某必將爾碎尸萬段!祭我戰死兒郎!”
“那李靖便恭候了!”
李靖笑著抬了抬下巴。嗯,有些囂張。
霍邑之戰的第一場就這么草草結束了,有些虎頭蛇尾。李密在后撤時望著東面的太岳山,心中止不住的迷茫。
后路已失,若是前路再阻,那他還能去哪?
山西道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原本以為占據了這里便可從容發展。如今再看,卻像牢籠一般,出路難覓。
其他人可不這么想。尤其李大德,早就把這片地方看成他們老李家的私產了,無論是土地還是人口。以至于無論哪一邊的損失,對他來說都像割肉一般痛苦。
水晶盤大營,連夜從山下繞過來的李大德站在斷崖之上,臉色陰沉的看著西面白雪皚皚的群山中那片突兀的焦黑山坡。
即便大雪封山,彼時仍有青煙彌漫。
在他身后,馮立正以盡可能不夾雜個人情感的平緩語氣描述著昨夜戰斗的經過。包括李成與李建成的匯合,趙德柱的魯莽冒進,偵查隊的慘烈戰斗以及他發現事情有變時果斷出兵的處理結果。
兩人身后不遠的雪地上,李成、趙德柱、霍云兒、郭通、馮月娥等皆是灰頭土臉,任由雪花落在頭上、身上。其中趙德柱和霍云兒還跪在地上,去掉鐵面的臉上滿是懊悔和沮喪。
柳瑛懷里抱著件披風,縮手縮腳的站在眾人一側。幾次都鼓起勇氣想去給李大德披上,在邁出幾步后又弱弱的退了回來。
這附近的氣氛著實壓抑,令人不安。
距離不遠的一處木棚子里,褪去甲胄的李建成和幾個門客頭上胳膊上都纏著繃帶,正毫無形象的坐在木墩上呲溜呲溜的吸著剛出鍋的肉湯。前者還不時瞥過柳瑛,眼神古怪。
這才進山幾天啊,都發展到這程度了?
之前講葷段子笑出個偵查兵的瞿武就靠在他身旁,一直手包得像個棒槌,只能托著碗喝。此刻正不解的看著遠處的情形。
“世子,明明一場大勝,陣斬千余,怎地三爺還不高興的樣子?”
昨夜一場夜襲,司馬長安麾下五千賊兵被堵在山谷中。一夜亂戰下來斬殺近千,被大火燒死和失蹤的超過兩千。等到天亮,被馮立押送到水晶盤上的俘虜就只剩下了一千三百多名,還盡皆帶傷。
司馬長安最終也沒能跑掉,被霍云兒追上給打成了豬頭。此刻已經單獨關押起來,等候發落。
這等戰果,很難讓人相信是區區三百多人造成的。李建成今晨得知時,頭皮都一陣發麻,扭頭就給了李成一個大耳刮子。
他昨夜可是堅信有兩萬大軍在周圍埋伏支援的,不然早跑了,才不和這幫瘋子一起送死。
倒是還剩下的門客們一個個眉飛色舞,很為自己感到驕傲。
瞿武已經想好去了怡翠欄要怎么吹了。
三百對五千,多虧了他瞿老大的死戰不退呀!
不過在他看來堪稱輝煌的大勝,偏有人還不滿意。李大德趕到后全程黑臉,除了對他大哥行了一禮外,其他人根本就是用鼻孔打的招呼。
“大概,是因為他們吧……”
聽到瞿武的疑問,李建成嘆息一聲,目光看向后方那一片整齊擺在草席上并用蒙布遮蓋的上百具尸體。
他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遇到馮立后,后者便對他和盤托出了李大德的計劃。所以他知道,如果昨夜趙德柱在行動失敗的第一時間就選擇撤離,許多人便不會死的這般莫名其妙。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瞿武也沉默了下來。那片尸體中也有他們的人,還有昨夜遇到那個笑點超低的家伙。
本來想著等打完了仗,他還要找機會揍這貨一頓,順便帶他去怡翠欄開開眼,讓這土包子見識一下。
“嘖,可惜了……”
瞿武搖了搖頭,剛收回目光,就見斷崖后靜立的李大德忽然轉身,大步走到趙德柱面前抬腳踹了過去。
偵查大隊傷亡過半,第三分隊連同隊長王仁表在內盡皆戰死,第四分隊隊長韋機手筋被砍斷,再也拿不起弓箭。特戰隊更是有六名戰士被燒死在樹林里,發現時連面目都認不出。
而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所得不過是滿山坳的尸體?
聽了馮立的匯報,李大德被氣得渾身發冷,再也壓不住心頭怒火。把趙德柱踹翻在地后,又一腳接一腳的踹過去。
“老子怎么和你說的!”
“先偵查!先偵查!一個死角也不能放過,必須要萬無一失才可動手!你偵查了嗎?”
“就特么你能!就你厲害!”
“被發現了還不撤退,你覺得你們都能打,拿我的話當放屁是吧!”
“老子親自培養的兵,親手教他們偽裝,教他們認字,就讓你這么糟蹋……”
趙德柱被踹了一臉血,也不敢躲,只是嗚嗚大哭。李大德見他這副樣子更是來氣,回身瞅了一圈,便大步走到馮月娥身側,抬手抽出她腰間的儀刀。
“三爺!”
“東家!”
周圍眾人吃了一驚,急忙一擁而上。張小虎哀求著抱著他的胳膊,任由那儀刀卡在自己脖子上。前者仍不罷休,被馮立兩手拉著肩膀還在那跳腳,吐沫星子噴出老遠。
“把他,給他拉下去砍了!砍了!臥槽你大爺的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呢?”
破了音的叫罵聲傳出老遠,惹的許多人都忍不住看過去。
“大條了!”
見那邊都動了刀,李建成等人再坐不住。急忙丟下湯碗,小跑過去勸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