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打到這個階段,是個人就能瞧出李唐所爆發出的底蘊與潛力有多深。
換言之,老李就快成為天下唯一的那個人了。
在這種前提下,河北這些面臨選擇的世家大族首要需解決的就是如何在新朝立足的問題,像撈好處這種事,大伙開始都沒敢想。
就好比這次盟誓,如果李大德開始只干巴巴的吼兩嗓子春秋大義就要求他們投效,眾人就真敢拒絕么?
不能夠呀!
可現在,當得知這次不但有機會投效,還能從中獲利甚至勻點兒功勞時,眾人的態度立刻就變得不一樣了。
這一點,老王感受的最明顯。
第一天開會,眾人對他的稱呼是王將軍。交談間雖有恭謹,但骨子里的那種不屑與忌憚,與他當初在山東時所見的高門望族如出一轍。
但僅僅只過了一夜,第二天再遇到這些人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得知這貨是“太原新城開發區主任”后,大伙對他的稱呼已然從“將軍”變成了“明公”。言語間不再是恭謹,而是巴結與親熱。別說不屑了,有些小世家的子弟都恨不能當場把姐姐嫁給他。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就這么放心他的人品,明明他最討厭與世家打交道,可偏偏李大德一遇到和世家扯皮的事兒就喜歡找他。
冀州府衙內,看著不遠處那被人群淹沒的瀟灑身影,某趙王露出欣慰的笑容。
做生意嘛,有來有往。
大家既然是第一次合作,這價格上相互讓些利益,來換取彼此信任那是常有的事。所以這些人自然不知道,太原府給崔氏等世家后勤隊的價格其實是高于市場三成的。畢竟除了糧食,后者還要負責轉運送抵前線。算上沿途的損耗以及人工成本,利潤也僅有薄薄的一成,完全就是靠走量。
而眼前這些人還不知這里面的貓膩,等發現賠錢的時候……那也怪不到他頭上來。
是他們自己哭著喊著要加入的。
突厥入寇的事,李大德并沒在意。
一來有什缽苾在北面擋著,咄苾要是敢打云州,首先就會被那些因邊貿吃得滿嘴流油的東部貴族給揍得滿頭包。二來嘛,也是老李這把沒好意思拿具體的事兒來煩他。
洛陽這邊是主動擴張,而河北那邊一開始卻是被動防御。哪頭輕,哪頭重,某皇帝是拎得清的。即便是他想,中樞朝臣也不會答應。
內無掣肘,兼具天時、地利,再加上河北眾多世家的參與,帶路的帶路,運糧的運糧,甚至于聯絡故舊、獻城投降,使得戰場瞬間就成了一邊倒的形勢。
自沱水向南,唐軍所占領的區域開始向兩側迅速擴張。
李靖干脆依地形把大軍分做五路,其中楊公卿率領五萬投降的魏軍沿濁漳水南下,進攻原魏國腹地。薛萬均兄弟攜兩萬幽州軍,聯合涑水軍沿絳水攻巨鹿。王伯當聯合高開道麾下先鋒,沿永濟渠向南攻清河。程咬金并羅士信統帥三萬河北降卒,沿無棣溝東進攻渤海。
至于最后一路,某趙王的天成軍并霍云兒麾下的五千平陽軍則作為中軍,在后面打醬,啊不是,是坐鎮后方指揮,隨時準備支援其中一路。
戰術很明確了,五路大軍形似一個耙子,路線囊括中線四郡。有宋金剛在前不依不饒的追著竇建德撕咬,唐軍正好空出手來,慢慢夯實基礎,一步一個腳印的擴大占領區。
可惜小徐被李世民給叫去了洛陽,不然李靖甚至想過要封鎖黃河,徹底把竇建德與山東的高雅賢部割裂,困死在河北。
也不知道為啥,明明竇建德才是實力相對雄厚的一方,可真打起來,反倒是王世充更難對付。
洛陽已圍城數日,期間唐軍多少次想要攻城,都因其內堅固的城防而難以寸進。而隨著時間推移,南方各州響應其號召的勤王兵馬抵達,萬安山一線的壓力便開始加劇。
這一波由南而來的所謂勤王軍,名頭最大的當屬原李唐楚王朱粲與田瓚。但主要兵馬卻大都來自東南各郡,由王世充親封的冠軍大將軍陳智略與左屯衛大將軍張鎮周統領,過廣成關直逼伊闕。
消息傳到之日,李世民便親率玄甲軍南下去攻轘轅關,打算在大軍抵達之前堵死河洛盆地的最后一個缺口。
河洛地區乃是天然盆地,周邊八關環繞,易守難攻,就看這復雜的地形,大抵也能解釋為啥王世充就這么難打,同時也是為啥許多王朝都喜在此建都的原因。
不過成也地形,敗也地形。
就如同而今的南梁王蕭銑,因為打不過中原亂軍,早早的跑去多山的南方地帶逍遙。安全是安全了,但也因為地形限制了發展,導致后繼乏力,與王世充一樣,窩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折騰了兩年也沒能攢下什么家底。
所以當凌敬入江陵,以承諾南北分治,將來夏王會引兵幫他滅掉杜伏威和李子通為條件,換他出兵攻唐之時,瞬間就遭到了其麾下各路將領的反對。尤其以前岳州校尉董景珍及中書岑文本為甚。
后者本著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很是權衡了一番利弊。認為凌敬那所謂的南北分治毫無政治可信度,無非是那竇建德以空中樓閣來給他畫餅。加之現下后者勢微,即便是南梁出兵,頂多就是迫使李唐回撤防守,再次形成鼎力之勢。想反攻滅唐,沒太有可能。
至于董景珍,想法就簡單多了。
就以南梁的實力以及蕭銑那小家子氣的性格,縱使出兵,也不過就是遣一路偏師北伐,不可能盡起家底去為別人拼命。而他作為南梁大司馬,受命鎮守長沙,水路直抵淮南道,乃是北進攻唐的第一線。一旦開戰,就是第一波炮灰。
好處姓蕭的去撈,叫他去送死,能同意就怪了。
這一切,并沒有避過凌敬的眼睛。于是后者再次覲見蕭銑時,沒再繼續言說出兵之事,而是給他講了個故事。
一個老生常談的故事。
“魏武、文、明三代君主,皆倚懿為肱骨,許其高位,蔭其妻子,然懿誅曹爽,架空魏室,一如魏武故事。世人皆道漢高祖誅彭越、韓信乃無情無義,卻不知養虎為患,必受其噬。若非血脈,這天下又有何人是甘居人下的呢?”
講故事的人,只把這個當故事講。聽故事的人,也恰到好處的擺出當故事聽的表情。只是待到凌敬告辭離開,蕭銑瞧他背影的眸子里滿是殺意。
文人嘴炮的討厭之處,便是無形可言,無孔不入,比刀劍更難防御。
他聽懂了凌敬所言,甚至還懂了話外之意。
這把無論他是學曹操,還是學劉邦,其后的發展都不會如他所想那般。畢竟只要姓凌的再把同樣的故事給董景珍講上一遍,難保后者不生出別的心思來。
“文弱酸儒,妄逞口舌,不知死期將至耳!”
想要消除隱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秘密弄死這貨,然后調查清楚他與董景珍到底聯沒聯系過。
于是待到天黑,便有刺客摸進了江陵館驛。
內里空無一人,目的達成,凌敬早就跑了。
他與宋正本的區別之處就在于后者在官場混的太久了,言行看似無序,卻始終難離某些規矩。比如在這種出使他國的事兒上,后者即便無功,也絕不敢擅自得罪對方。
但他卻不在乎。
竇建德只讓他想辦法說服蕭銑出兵攻唐,又沒說不能得罪對方。一旦董景珍受猜忌叛逃,便只有北進投唐一條出路。到時候蕭銑即便不愿攻唐,也不得不攻。
只要蕭銑攻唐,便只能與夏結盟,屆時就算后者恨他恨得牙癢癢,又能怎樣呢?
南下長沙的漁船之上,月下揮扇的某“文弱酸儒”掛著自信的笑容,甚至還幻想著有此一遭,將來說不定姓蕭的會主動起釁,正好免了夏王背信的鍋,有理由出兵攻伐,進而一統天下。
就目前的形勢來說,他可能想多了。
他家夏王都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