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
明月當前,清風撫面,歪在船頭搖椅上吃梨的某趙王吟誦了這頗不應景的半句,稍頓了兩息,嘴角便向后勾起:“總是千年滴風霜昂濤聲依舊,不見當初滴夜晚俺”
“咕咚!”
難以形容的歌聲飄過銀色水面,而后伴隨的是梨核入水的響聲。
李大德也不知道這玩意兒算不算后世有名的萊陽梨,倒是萊州這邊產出有不少。不過彼時他的做派更像是做賊,待丟完了梨核,還四下檢查了一翻,同時哈出口氣來聞了半天。
因為屬于寒性水果,這個時代無論平民貴族,梨都是要煮熟了才吃的,這要是被李成或是小虎發現他吃生的,準又數落他半天。
這些梨,而今可是與生姜、烈酒一般,屬于戰略物資。
張氏子弟常年出海,對于水路物資的籌備自然與他們不同,相比起糧食,更注重防疫養生。雖然未必懂得啥叫維生素,但一應事物也絕不會少。
當然了,而今是走內陸,真要逼急了,大不了就停船采辦。張氏這等表現,大抵還是做給他瞧的。
現今不同往日了嘛。
換了新老板,就該有新氣象。
比如而今天成軍南下,駕船運送的便多是張氏子弟。
倒非是因為南梁那邊已然開戰,需要這邊拖住夏軍兵馬。實際彼時南下援軍尚未有消息傳回,而開戰時日也尚早。
李大德倒是想躲在掖縣繼續裝咸魚,等后續兵馬到了再悄悄滴進村。免得提前露出馬腳,再把竇建德給嚇跑了。可就在日前,卻先接到了他二哥的傳書。
而今所有人都以為唐軍在東南方向是三線作戰,卻不知這三處實際是同一個戰場。而已然成為真正意義的三軍總指揮的李世民同學,老毛病又犯了。
自從他弟弟把戰事脈絡擴大到全局,彼時在洛陽圍著王世充頗感無聊的李世民便轉而研究起了山東的地形,而后就發現了一件令他頗為興奮的事。
山東道,又稱齊魯大地,從字面上說,是可以分為齊、魯兩個區域的。
地理上的劃分也格外清晰,齊國臨海,魯國多山。
當年齊桓公筑長城,依泰沂山脈走勢把齊國邊線包圍起來,將山東分南北兩個部分。而今夏軍主力所駐大峰山沿線以及歷城周邊,不知為何,恰就把自己給“關”在了一個死胡同里。
一旦齊長城沿線的幾處關卡有失,屆時竇建德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相比起某趙王的“等敵人做決定”,李世民更喜歡“替敵人做決定”,一經發現這等對于夏軍可以稱得上是致命的錯漏,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李大德接到信的時候,他二哥親率玄甲騎從虎牢出發,都快進曹州了。
眼下李元吉兵進乾封,對面得了某夏王詔令的齊善行與張青特合兵一處,在虎狼谷設下伏兵,就等著這小子繼續進攻新泰,好一舉斷掉他的退路。可他們卻不知,彼時李元吉一面命前軍擺出進攻的姿勢,一面卻悄咪咪的分兵,在西面的社首山也擺下了伏兵。
一旦李世民偷襲得手,屆時反應過來的夏軍必定瘋狂反撲。他這路伏兵,也算未雨綢繆。
當然不是那小犢子自己想到的,而是他二哥手把手教的。
某秦王這一次的目標是齊長城三大關中西段的青石關與錦陽關,剩余東段作為勾連南北通道,也是最險峻的穆陵關,則是交給了某趙王。
這算是南北兩處戰場并聯以來兩人的首次合作,且一上來就拿出了己方最精銳的部隊,可見李世民的決心。
能想象一旦三關齊失,某夏王會出現的反應。不用李世民提醒,李大德便已在昨日傳令,叫北岸留守的大軍迅 速南下。
嗯,過來“救”他。
一次性把李靖和小徐都派了出去,他自己這邊眼下經驗最豐富的臨敵指揮居然是老王,這就使得某趙王莫名有些緊張。
“早知道把就把老黃留下了”
失眠了半宿,眼見真正要“月落”時卻突然困起來的后者嘟囔了一句,扭頭聽著船艙內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便翻了個白眼,卷縮在了躺椅上。
嗯,不同于他二哥的風塵仆仆,他的突襲方式別開生面。
從掖縣向西不過百里便是膠河的入海口,而從膠河南下走水路過牟山,正好直抵穆陵關前。真正需要某趙王親自走的路,加起來都不到十里。
坐著躺椅吃著梨,在青、萊二州完全不知有唐軍入境的情況下,他都已經到沂州了。
朝陽出海上,旌旗蕩關前。
八月十八日,唐軍破南梁陳普環部,匯合峽州統軍許智仁水陸兵進,包圍岳州。
捷報上路,分向東西兩個方向呈遞中樞與某趙王時,后者已然打著哈欠抵達穆陵關前。
說實話,有點難搞。
所謂“大峴以南,處處狹隘,車不得方軌”,說的就是這鬼地方。
且不說這關口并非在山前,而是在兩山之間狹長谷口的南段,叫他連扎營都找不到個地方。單是這關城所筑形制,就讓他擰緊了眉頭。
主關樓在內,外套甕城不算,在甕城的兩側居然還建有兩座超七丈的箭塔。使得他們才剛出現在山前,隔著老遠關城內就響起了警鐘,提前關死了城門。
能看到,城頭之上有守軍在奔走呼喝,過不多時,城墻各個垛口后方就滿是對準了某趙王那張帥臉的箭頭。
“殿下,守軍已有防備,是不是先行選址扎營,擬造云梯沖車?”
兩里之外相對的山坡上,李成抱拳相詢。其余一眾狗腿則在某趙王身側排開,另有侯君集、李道宗并肩而立,都在等候他的將令。
“唔,不急,我先瞅瞅!”
李大德說的有些含糊,進而又低聲問了個叫眾人有些發愣的問題:“話說咱們平時打這種關城,除了爬墻和撞門之外,就沒有別的什么方法了嗎?”
“別的方法?”
李成與張小虎幾人茫然對視,另一邊某趙王的小舅子和堂弟揣著話音琢磨這貨是不是在考教他們,進而發散思維,開始“舉一反三”。
“某知道了!姐夫,咳不,殿下您是想行土攻,掘地道偷襲是不是?”侯君集拍著手笑道。
“非也非也!觀此地山勢,多有陡峭山石,如何能挖得動?”
一旁在李秀寧身邊待了兩年,被逼著吊得一口好書袋的李道宗搖頭晃腦,進而道:“兵法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某猜測,堂兄定是欲要招降守軍!不知可對?”
小青年懷著希冀看向某趙王,使得后者翻白眼之余,便無奈點頭,擺手道:“對對,你說的都對!那這事兒就交給你罷!”
“嘿嘿,喏!道宗定不辱使命!”
前者果然大喜,美滋滋的揣著將令去叫人,就沒想過他堂兄這話也可能不是考教,就是單純的不懂而已。
“切”
另一邊的侯君集瞧著這貨的背影做不屑狀,而后湊近某趙王,又沒話找話似的皺眉看著關城道:“唔,這守軍,瞧著不多哈”
“是不多!只有兩營夏軍與一千青壯。”
斜對面的李成接過話頭,而后又解釋道:“我托張氏找人打聽過,聽說是為應對齊王殿下的兵馬,原本的守關士兵都被調去了新泰。”
“嘖,就這么點兒人,能守得住這么大一座關城?不會真降了吧”
說到底,侯君集這小子就是吃味李道宗可能會立功,一臉糾結的念叨。
李成聞言就笑著去安慰,言說兩千人就不少了,真排上隊,足夠繞這關城好幾圈的,不會這么輕易就投降。而后又覺得這話怪怪的,好似在咒李道宗一般,便又閉口不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彼時正瞇著眼睛打量關城的李大德忽然愣住,進而視線不由自主的從關城上移了開來,瞧向兩側沿山勢延展開來的高大長城。
誰說的攻城就一定要進攻城門了,哥們兒走墻不是一樣?他們兩千人能站滿關城,還能站滿長城?
這個時候,眾人視野之中的李道宗同學已是帶人抵進了關下,隱隱傳來呼喝。過不兩息,便在侯君集忍不住樂出來的聲音中,被城頭羽箭射得落荒而逃。
“哼!”
某趙王的臉上忽然掛滿了自信,轉身喝道:“傳令下去,全軍伐木做梯,準備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