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訓得到了三百名黨項少年,這是他的母后當年無論如何也求不來的,如今卻輕飄飄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郭宗訓并沒有太多的喜悅,他思索之后,就去拜見師娘,想求符三幫忙,給他找三十名最厲害的賬房先生。
這種要求難不倒符三,甚至可以說是舉手之勞。
“一名賬房帶十個學徒,五年之后,殿下就能有三百名高明的賬房,這個人數只怕比宮里還多啊!”符三笑瞇瞇的,“殿下的野心可不小!”
“哪有!”郭宗訓連忙否認,“黨項人很笨的,我怕連三十人都訓練不出來,反正我不想當個糊涂蛋,現在內閣每天都給我送一份呈報……父皇在外,糧草軍需,民夫花費,跟流水似的,我看的心驚肉跳,萬一里面有什么弊端,我要替父皇盯著他們。”
“哈哈哈!”符三笑了,給郭幸哥伸出一個大拇指,小家伙終于開始成熟了,不是皇帝不愿意給,而是不能揠苗助長,只可惜大姐沒有想明白……
符三笑道:“殿下,人我給你,我再多提醒你一句,身邊的人傻點,直點好,這兩樣人學東西固然慢,但他們不會壞事。這朝上朝下,有幾個傻瓜?誰不是心明眼亮,就算有傻瓜,那也是裝得,你說是不?”
郭幸哥立刻道:“姨母高見,我曉得。”
從符三的房里出來,郭幸哥簡直要跳起來了。
三十個賬房不算什么,關鍵是姨母愿意指點怎么用人,看起來她跟母后之間的隔膜已經變淡了,否則絕不會說這樣的話!
又多了一個人認可,而且還是舉足輕重的一個!
郭宗訓如何能不歡呼雀躍,他急匆匆回到了學堂,正好碰到了老師戚同文。
這位老先生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整三天……據葉大和葉二偷偷觀察,發現老先生盯著花蕊夫人的畫像出神。
一個老學究害了相思病!
這個超級八卦,在學堂里快速流傳,師生們都在議論紛紛,暗地里偷笑。
終于,戚同文一臉疲憊,打著哈氣,從書房走出。
他還拿了一份文稿,塞給了郭宗訓。
“去給我刊印了這篇祭文。”
郭宗訓嚇了一跳,看老先生的樣子,用情還真是夠深的,這是祭奠花蕊夫人的文章吧?那可不成啊!
“師父,華妃娘娘牽連到大案之中,李相公都死了,你老在心里想她就行了,萬萬不可……”
還沒等郭宗訓說完,戚同文都氣炸了,“什么花妃?你小子好好看看,老夫是給誰寫的!”
郭宗訓下意識掃過去,祭圣天天子文——是寫給李圣天的!
這下子誤會大了!
郭宗訓嚇得扭頭就跑,戚同文邁步就追,兔崽子,你們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簡直可惡透頂!
這對師徒在學堂亂躥,把雞籠撞飛了,狗也跑出來了,就連老牛都進了菜地……那叫一個熱鬧啊!
挨了二十板子之后,郭宗訓右手跟饅頭差不多了,只能用左手拿著祭文,去找報社刊印……這篇祭文一出,等于在沸騰的情緒上,澆了一桶油。
原來內閣主導祭奠,主要是感念李圣天的忠貞和堅持……而戚同文呢,他贊頌李圣天,同時提出了西域漢人的問題,而且老先生落筆在責任二字!
五千年華夏,中原萬里封疆,億兆子民,強盛繁榮,軍威壯盛……如此大周,不能只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閉眼睛過日子。
大周有責任,保護像于闐一般,心向中原的藩屬……而且戚同文還提出,諸如南洋,倭國,高麗等地,大周商人所及之處,大周軍力就要觸及,要保護國民,保護大周的利益……
老先生的文章在很多年輕人看來,是平常之論,沒什么稀奇之處。
但是在一些士林老人看來,卻是石破天驚!
道理很簡單,過去總是講出則夷狄,入則華夏。
大致以中原畫個圈,你要是跑去南洋做生意,那就是背井離鄉,是變成了蠻夷,生死不論,中原王朝不會在乎你的。
當然,假如夷狄愿意融入華夏,中原王朝也是會敞開心胸,接待這些人,并且把他們視作華夏,這是中國自古以來特有的寬宏大度。
幾千年來,中國向來不以血緣來劃分民族。哪怕長著一張外國臉,只要能流利使用漢語,也會得到歡迎,反之,縱然有著黃皮膚黑眼睛,卻只會字母語言,那就是香蕉人,背棄祖宗文化,與蠻夷無異!
戚同文保留了中原王朝寬宏的一面,卻也提出了不同看法。
過去是太保守了,畫地為牢,不思進取。
入則華夏沒錯,出也是華夏!
人到哪里,哪里就是華夏!
所謂“華夏”二字,應該是與天下等同的意思。
說得再直白一點: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中國!
老先生振臂一呼,發出如此呼聲!
哪能不天下震動。
很多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戚同文這是給對西域用兵,做輿論鋪墊。
好一個厲害的太子師!
好一個布衣戚同文!
這位身上沒有官服,卻比任何當官的人都見機得快,真是個老狐貍。
借著祭奠李圣天,加上戚同文的文章,大周處處都在談西域的問題,都在談對外用兵的事情……事到如今,內閣諸公,再也沒法無動于衷了。
“戶部今年能調撥出三百萬石軍糧,支持西北的戰局。”盧多遜率先表態,“只不過這些糧食運到西域,怕是連一百萬石也不到。”
“那也要送!”魏仁浦悶聲道:“我們總是落在人后,一直讓人踢著屁股往前走。連個布衣都想到我們前面了,還沒有動作,八成內閣都要廢了!”
范質道:“內閣廢不廢,無關緊要。關口是西域,能光復西域,功在千秋。李圣天駕崩,于闐必定混亂,我們要抽調精兵強將,能臣干吏,前往西域,協助陛下,處理政務。”
“當下冠軍侯葉華,兵部尚書趙普都在,我提議由魏相牽頭,帶著度支部,戶部,禮部,刑部的官吏,一同前往長安,權做對西域用兵的行在。我會給陛下親自上書。”
“算我一個!”韓熙載立刻附和。
首相王溥干脆道:“就由我牽頭,以內閣和吏部的名義上書,魏相公說得對,我們不能再落于人后了!”
內閣會議,一錘定音,難得,這些素來保守的大臣們,終于甩開膀子,行動起來……物資,人力,迅速向西北傾斜……從開封到洛陽,從洛陽到長安,原有的道路要加固拓寬,還要新增加道路橋梁。
內閣又責成工部,訂購更多的四輪馬車。
還有,太仆寺和群牧監要征集更多的牲畜。
度支部與戶部協商之后,拿出了一套減稅方案,凡是向西北運送糧食,支持修路的,可以獲得雙倍稅賦抵扣,另外還能拿到銷售食鹽的鹽引……
食鹽有多暴利,誰不清楚,敏感的商人神經,被徹底激活了。
事實證明,內閣要動起來,辦法還是非常多的……商人們嗷嗷怪叫,紛紛撲向了西北。
“難得,內閣都動了,我也不能閑著。”
符三抱著寶貝兒子,葉三正在牙牙學語,小家伙兩顆眼睛,特別明亮,像是雨后的葡萄粒,十分誘人。
“小東西,想不想去看你爹?”
聽到老爹,小東西的兩腿踩著母親的大腿,不停躥起,高興地要飛起來!
“哼,聽到你爹就高興,信不信,見到之后,他就打你屁股了!”
小家伙絲毫不在乎,樂得更歡了!
看起來真是要走一趟了,符三告訴手下的銀行,要針對西北的商業項目,提供低息,甚至無息貸款。
丈夫在前面忙活,她可不能無動于衷。
整個大周都在行動……只不過相比起這些人,有一個人速度更快,舉動更大,那就是張洎!
他的使命是是負責修路,在張洎的面前,就是險峻的大巴山,這也是整段蜀道,最后的工程。
需要在崇山峻嶺中間,劈出一條寬闊平坦的道路。
所有人已經忙碌了三個月,先后有五百多名奴隸,死在了這一段山路上。
現在就剩下最后一點了!
張洎緊握著拳頭,從前天開始,就有專門的工兵,爬上懸崖,將火藥埋入石縫中間,足足準備了三天。
成敗在此一舉!
張洎凝視著山巒,負責爆破的工兵點燃了引線,火速后撤,他們比山里的猴子還要靈活迅捷。
當他們剛剛撤下來,大地開始劇烈搖晃,硝煙彌漫,塵土砂石滿天飛,巨大石塊掉落的撞擊聲,震耳欲聾。
足足一刻鐘之后,塵土硝煙才散去。
張洎瞪大滿是血絲的眼睛,一片怪石林立的山峰消失了,差不多二十丈的寬度橫空出世!
“太好了!”
他第一個沖上去,用手搬著石塊,就往馬車里裝。
其他人哪里還敢怠慢,一涌齊上,包括書吏在內,都跟著忙活,足足用了兩天時間,又經過幾次小規模爆破,他們終于把碎石清理干凈,一條寬闊平坦的道路出現了!
張洎的雙手磨得都是血泡,厚底兒官靴也破了,滿臉都是灰塵,他呲著白牙,熱淚盈眶,站在路中間,大聲吼著:“通了,通了,蜀道通了!”
所有參與的人,情不自禁一起怒吼,他們修通了蜀道,蜀道不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