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分,二合一 事實證明,孫紹宗這次是多慮了。
蔣玉菡對他而言,最多也就是個塊燙手的山芋;但對于賈寶玉來說,卻是世間罕有的奇珍異寶。
他自己喜歡還來不及呢,怎肯拱手于人?
這次找上門來,說是要安置蔣玉菡,其實是來拉投資的。
依照賈寶玉的說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琪官如今好容易得脫牢籠,他又如何忍心仿效忠順王故智,將琪官繼續拘束在家中?
說白了,他找孫紹宗就是想借一筆銀子,幫蔣玉菡籌備戲班。
這年頭的戲班方興未艾,可不是清朝那時候,走街串巷的草臺班子到處都是。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想在京城憑空組組建一個戲班出來,可不是幾十上百兩銀子,就能搞定的。
況且蔣玉菡如今在京城諾達的名聲,又怎肯弄個草臺班子糊弄事兒?
這挑費自然也就節節攀高。
因此賈寶玉一開口,就是四千兩銀子!
“三年!”
他板著指頭認真算計著:“公賬上的東西不算,我歷年來攢下的零碎,歸置到一處,總也值個四五千兩的——若是三年后琪官還不上這筆錢,就用這些東西抵數……”
“哪個要你的破銅爛鐵?”
孫紹宗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繼而卻又轉向了一旁的蔣玉菡:“我記得蔣班主在城外的紫檀堡,置辦了不少的產業,如今既然得脫自由,又有心足見戲班,何不發買了換些銀錢,也好過舉債度日。”
蔣玉菡迎著孫紹宗審視的目光,露出一臉的苦笑,正待答話之際,卻又被賈寶玉搶先了一步。
“二哥小覷琪官了!”
就聽他急道:“為了能同忠順王府徹底劃清界限,他這次是凈身出戶,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連半個銅板也未曾帶出來!”
說著,他又一躬到底:“琪官行事如此磊落,小弟又怎能辜負了他?說不得只得厚著臉皮,求到二哥頭上。”
這蔣玉菡倒真是聰明的!
忠順王既然是為了彌補往日的齟齬,肯定不會主動剝奪蔣玉菡的‘私財’。
可忠順王愛財也是出了名的,將那么一大片產業拱手送出,怕是非肉疼許久不可。
若是日后榮國府當真一飛沖天,兩下里自然是相安無事。
可若其中有什么閃失,依照忠順王睚眥必報的秉性,十有七八會翻出舊賬,屆時自然沒有蔣玉菡好果子吃,甚至連賈寶玉也會再次遭受牽連。
而蔣玉菡主動獻出私財,明著顯出氣節,暗地里也能免了后患,可謂是一舉兩得。
至于失去的財貨么……
有賈寶玉這個正當紅的‘國舅’扶持,再加上他在京城的名氣,區區一個城外的莊園又算得什么?
孫紹宗心下思量著蔣玉菡這么做的好處,口中卻道:“銀子倒算不得什么,只是這事兒寶兄弟還是想岔了——只你一人是蔣班主的好朋友,難道馮紫英、薛蟠就不是了?”
“依著我的意思,不妨把人都湊在一處,大家集思廣益,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順帶也好一傳十、十傳百的宣傳出去,屆時朋友托朋友的,也更容易打開局面。”
這一番說辭,聽起來似乎是在為蔣玉菡考慮,可真要說穿了,中心思想無外乎‘推諉’二字。
這戲班要是眾人合伙籌備,自有那‘閑雜人等’群策群力。
可要按照賈寶玉的主意,由孫紹宗一人出資,那這戲班可就等于掛在他名下了,不出麻煩還好,若是出了麻煩,肯定要牽扯到他頭上。
賈寶玉顯然沒聽出這里面的彎彎繞,當下一拍腦門,直打的簪纓亂顫。
“這么說,還真是我想岔了!對對對,就按照二哥的主意,把人都召集起來——尤其是柳大哥和馮大哥!”
方才孫紹宗說的是薛蟠和馮紫英,畢竟這兩人都算的上財大氣粗。
偏寶玉說起來,卻特地把薛蟠換成了柳湘蓮。
按理說他們是表兄弟,薛蟠排在頭里才是正理……
莫非是因為什么而交惡了?
前幾日明明還好好的。
孫紹宗也來不及細想,寶玉就連珠炮似的,問了許多細節,什么請誰不清誰的,要不要預先立下個章程云云。
其實這些事兒,合該蔣玉菡拿主意才對。
不過看他只是在一旁附和,小鮮肉也似的擺著造型,顯然并不在乎寶玉的‘喧賓奪主’。
孫紹宗對戲班的構成,雖然是門外漢,但對于籌備會議,倒還算拿手——魏益每天舉辦的晨會,在孫紹宗看來,顯然是不合格的。
閑話少提。
卻說三人擺下酒桌,直高談闊論到‘亥時’方休。
這期間外面風雪不斷,孫紹宗自不好他們冒著風雪離開,于是讓王進預備下客房。
蔣玉菡單獨一個院子,賈寶玉則是被安排在了邢忠隔壁——美其名曰讓他照應長輩,實際上是擔心二人聯床夜話,一時把持不住,再重‘搗’覆轍。
這龍陽、斷袖什么的,孫紹宗如今看慣了,也不好明著反對——可至少不能讓他們惡心到家。
安置妥當之后,孫紹宗半點不給賈寶玉反對的機會,裝出不勝酒力的模樣,徑自回了后院。
這夜色漸深,風雪也越來越大。
就連回廊里,也積了淺淺一層薄冰。
孫紹宗初時沒注意,還險些滑了一跤,于是忙將燈籠放低,一路低頭掃量著緩步前行。
眼見路過書房左近,斜后方忽然也閃出兩只燈籠,顫巍巍的趕了上來。
孫紹宗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舉起燈籠細瞧究竟,卻還不等看出來人是誰,對面就搶先見禮道:“奴婢見過二爺。”
聽聲音,卻正是女管家鴛鴦。
孫紹宗不由奇道:“都這時辰了,又下著大雪,你這急匆匆的打哪兒來?”
“回二爺的話。”
鴛鴦無奈道:“刑舅爺在客房吐的厲害,下面人怕生出什么意外,于是就匆匆報到了太太面前——太太得了消息,就讓我過去處置。”
“我瞧著實在不成樣子,就讓人請了大夫回來,扎了幾針、開了副湯藥,才總算是消停些——奴婢眼下,正準備回去向太太稟報。”
孫紹宗聽了這話,就忍不住有些心虛——當時他還讓張成,灌了那邢忠半葫蘆老酒。
真要出什么意外,他八成也要擔上干系。
想到這里,孫紹宗忙追問道:“邢家舅舅沒有大礙吧?”
“聽大夫說,晚上或許還會有些反復,但只要不是帶血的膽汁,就不會有太大的兇險。”
孫紹宗心下稍稍松了口氣,正準備讓開道路,讓鴛鴦回去稟報。
誰知后面那小丫鬟,卻忽然搶著道:“姐姐同二爺好生說清楚,我先回去稟報一聲!”
說著,沖孫紹宗道了個萬福,踩著冰渣咔嚓咔嚓的去了。
自家府上,竟還有這么愣的丫鬟?
孫紹宗先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轉念一想,卻又忽的恍然大悟。
因當初一些陰差陽錯的事情,這府里上下,都以為他和鴛鴦有些不清不楚。
那小丫鬟方才見他攔住去路,追問些有的沒的,八成是覺得自己礙了好事,于是忙找了個由頭回避。
而她自覺是在成人之美,一時自然也就顧不得什么禮數了。
想通了這一節,孫紹宗先是有些哭笑不得,可隨機想起賈迎春那日,曾提及鴛鴦似是察覺到了什么。
當下忍不住就試探道:“我聽說你最近愈發的干練了,這府上的大事小情,別人知道的,你記得最詳細;別人不知道的,你心里也是門清。”
這后院的女子之中,若單論心思玲瓏,鴛鴦怕是能坐上頭一把交椅。
故而聽孫紹宗這話里有話的一說,立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當下不卑不亢的頷首道:“二爺過獎了,奴婢不過是勉力支應罷了,那顧得上打聽府里的大事小情?別人知道的,我興許還能說出一二;別人不知道的,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即便聽說什么風言風語,奴婢也從未放在心上,更不會推波助瀾。”
果然是個能說會道的!
孫紹宗忽地一笑,搖頭道:“說是這么說,可畢竟人言可畏——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若是因為流言蜚語耽擱了終身,豈不令人扼腕?”
說著,伸出個指頭來,托起鴛鴦尖俏的下巴,四目相對的問:“你若是有心在外面覓個好夫婿,我一定替你請大嫂做主;你若是有心把那流言蜚語坐實了,卻也并無不可。”
此時鴛鴦再不似方才那般坦然自若,杏仁眼與孫紹宗只對視了片刻,就潰不成軍的游移到了別處。
心下小鹿亂撞一般,暗惱孫紹宗霸道,絲毫不給人留余地。
可事到臨頭,總也不能就這么僵著。
鴛鴦躊躇了半晌,終歸壓著嗓子囁嚅道:“奴婢雖比不得三貞九烈,卻也曉得從一而終的道理,這……這身子……自然容不得第二個男人碰。”
眼見她雙頰緋紅的樣子,顯然不僅僅是手指觸碰下巴那么簡單。
是了!
那年中秋前后,自己去榮國府和平兒私會的時候,因為不走尋常路的關系,把她錯當成了平兒,撲上去好一番磋磨……
孫紹宗心下大定,順手去牽鴛鴦的柔荑,不曾想鴛鴦卻閃身避開,重新迎著他的目光,正色道:“還請二爺,暫且給奴婢留一份體面!”
說完,道了個萬福,側著身子繞過孫紹宗,腳步匆匆而去。
這丫頭……
倒也有點意思。
孫紹宗失笑幾聲,也自轉頭去了。
到了自家小院門前,孫紹宗剛一拍門,那檐上就落下好大一團積雪,兜頭蓋臉的拍了個嚴實。
這倒霉勁兒!
孫紹宗忙退了兩步,又是跺腳又是扯領子的,意圖把那雪抖落開。
這時恰巧婆子聞聲趕來開門,眼見得這堂堂四品大員,竟是如此模樣,一時只驚的瞠目結舌。
孫紹宗瞪了她一眼,徑自步入西側廊下,一邊拍門一邊繼續抖落。
不多時房門左右一分,就見晴雯自里面迎了出來。
孫紹宗順手把燈籠塞給她,示意她按照常例,進行簡單的驅邪儀式。
誰知晴雯拿了燈籠,卻是抿著小嘴兒道:“二爺,姨娘的月事提前了幾日,怕是不能伺候您了。”
香菱的月事提前了?
孫紹宗略覺有些掃興,不過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晴雯身上。
約莫是突然被冷風一吹的緣故,晴雯兩腮生出些暈紅,愈發顯得病嬌、羸弱,風流婀娜。
“那今兒晚上,就由你替她分憂吧。”
孫紹宗說著,張開胳膊示意晴雯上前伺候著。
晴雯臉上愈發紅潤,卻堅決搖頭道:“若在里間怕攪擾了姨娘,若在外間怕吵醒了姐兒——老爺還是去別處吧。”
話音未落,就待關門落鎖。
“那就去別處。”
孫紹宗伸手攔住,嘿嘿笑道:“我聽說梅園那邊兒新起了間暖閣,咱們一邊雪中賞梅,一邊……”
“姨太太?!”
不等把話說完,晴雯忽然對他身后喊了一聲,繼而忙不迭的垂首行禮。
這院里能擔得起姨太太三字的,便只有阮蓉而已。
孫紹宗下意識的縮手轉身,卻見回廊里空蕩蕩的,哪里有阮蓉的影子?
與此同時,身前的房門兩下里一合,緊接著又傳出了落下門閂的動靜。
“這小蹄子!”
孫紹宗笑罵一聲,卻也并未真個惱了,轉頭看看北面堂屋里,見早已經熄了燈火,便又去拍尤二姐的房門。
尤二姐至今還沒有生下兒女,自然不需要搞那迷信的一套。
故而剛拍了幾下,就被彩霞迎了進去。
不過沒過多久,那房門卻再次被打開了。
孫紹宗披著蓑衣打頭,后面尤二姐、彩霞主仆二人,一個興致勃勃,一個羞澀畏縮,卻都打著油紙傘,亦步亦趨的跟在孫紹宗身后。
好一對兒放浪的主仆!
眼見的這三人推門去,聽著動靜隔窗窺探的晴雯,不由得暗啐了一口。
原本孫紹宗方才邀約時,她千不肯萬不愿的,如今卻又像是被人奪去了什么似的,心下直個勁兒的泛酸。
“也不怕得了風寒,樂極生悲!”
小聲的詛咒了一句,她這才憤憤的離了窗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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