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獨的房間、單獨的會面。
作為掌握著把柄的一方,薛姨媽應該十分坦然才對,最多也就是生出些恨鐵不成鋼的遺憾。
但等到李紈屏退所有下人的時候,薛姨媽卻忽然有些恐慌起來。
她雖然已經年近四旬,卻幾乎從未單獨處置過什么大事——當初面對丈夫死后留下的產業,她也一直是以逃避為主,否則前幾年薛家的生意,也不會衰敗到難以為繼的地步。
現下她要面對的,卻是侄兒媳婦與小叔子偷情的復雜情況!
自己到底該怎么辦?
是直接義正言辭的斥責她?
還是先旁敲側擊試探一下口風?
她若是不承認怎么辦?
自己……自己貌似也沒什么證據。
難道真要擺在明面上,把事情鬧大不可?
這份慌張,在李紈面無表情走到近前時,不可不免的達到了頂點。
若非是有袖子遮掩,薛姨媽那顫抖的雙手,恐怕絕難逃過李紈望過來的目光。
就在薛姨媽幾乎忍不住,要‘心虛’的避開那目光時,身前的李紈卻直挺挺的矮了一截。
“姨媽。”
只聽李紈決然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侄媳如今也不指望姨媽和婆婆能原諒我,等回去之后,侄媳甘愿此殘生來贖罪!”
說著,她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又悲聲道:“可蘭哥兒卻是婆婆的親孫子,求姨媽看到他死去的父親面上,在我死后切莫聲張此事!”
卻原來李紈先一步回了廊下,得知薛姨媽也離席許久之后,便總覺得心頭難安。
待等到薛姨媽歸來,不住的偷眼打量自己之際,李紈就知道自家的奸情,八成已經敗露了!
當時李紈勉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心下卻比薛姨媽還要緊張百倍,無論是從哪方面考量,她都絕不能讓這件事暴露出來——哪怕是為此賠上性命!
當然,她雖然不惜死,卻也知道薛姨媽一貫是心腸軟的,又同自己一般寡居多年,自己若主動自承不是,倒有大半幾率能求得她的憐憫。
果不其然。
聽到李紈愿意一死謝罪,看著伏在自己身前,那熟透了的身姿,再想想她新婚燕爾不久,就獨守空閨多年的苦楚,薛姨媽心頭本就不多的芥蒂,頓時又消弭了大半。
“唉你這又是何苦來的?”
薛姨媽長嘆了一聲,伸手拉扯著李紈,幽幽的道:“我也是守寡多年的人,如何不知道咱們寡婦的難處?可再怎么艱難,這禮義廉恥四字,總不好拋在腦后。”
李紈并未順勢起身,依舊執拗的跪伏在地上,將兩瓣滿月似的隆臀高高翹起,口中悲聲道:“是侄媳一時迷了心竅,對不起相公的在天之靈,侄媳甘愿一死……”
“什么死不死的?”
薛姨媽打斷了她的哀鳴,用力將李紈從地上扯了起來,正色道:“你如今才多大年紀,蘭哥兒又是個有出息的,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看著他金榜題名、娶妻生子?”
“姨……姨媽,我……我……”
李紈淚眼婆娑的抬起頭,當看清楚薛姨媽眼中的憐惜與同情時,她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忽然都變得模糊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需要宣泄的強烈沖動。
在這沖動的驅使下,李紈稍一遲疑,便直接撲進了薛姨媽懷中,摟著那溫潤豐腴的身子淚如雨下。
若說之前,她那一番表現,還存在一部分表演的成分,現如今則是毫無掩飾的真情流露。
同孫紹宗的關系,固然是讓她積蓄了十幾年的寂寞空虛,得到了心靈與肉體上的雙重填補,卻也給她帶來了恐懼與不安。
畢竟這樣的事情一旦曝光出來,她必將陷入絕境之中,更會連累到兒子頭上。
前者倒也還罷了,但牽連到賈蘭身上,卻是李紈絕不能忍受的。
為此,她暗地里也曾多少次想過,要徹底與孫紹宗斷絕往來。
然而……
足足壓抑了十來年的事情,一朝食髓知味之后,又豈是想放棄就能放棄的?
更何況時不時與素云的假鳳虛凰,就如同隔靴搔癢一般,讓她愈發眷戀那歇斯底里的暢快。
說白了,如今孫紹宗之于李紈,就像是毒品一般的存在。
明明知道危害,卻又忍不住一犯再犯。
這其中的徘徊輾轉,在李紈心頭也不知積攢了多少,卻又死活找不到途徑宣泄——唯一的知情人素云,不過是奴婢罷了,她又怎肯在奴婢面前失了身份?
現如今薛姨媽的出現,倒終于給了她一個宣泄傾訴的出口。
這一哭訴,就足足耗去半刻鐘之久。
直到薛姨媽也感同身受的涕淚滿襟,李紈才哽咽著,自薛姨媽懷中支起了身子。
“好孩子,我也知道這些年是苦了你。”
真要說起來,薛姨媽與李紈也不過相差十歲左右,但眼見她淚痕婆娑的樣子,薛姨媽卻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慈愛之心。
伸手梳理著李紈額頭的亂發,柔聲道:“你畢竟年輕,一時行差蹈錯也是有的,只消改好了便是,哪用得著要死要活的?”
其實這等事情,又哪里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改好了’,就能揭過去的?
但薛姨媽素來是個感情用事的主兒,一時情緒上來,卻哪管這說辭合不合適?
再說了,她此時關注的也不是這個,而是……
“你跟我說,方才……方才與你在一塊的人,究竟是誰?”
眼見薛姨媽頗有些忐忑的,問出了這話,李紈先是一愣,繼而卻不由暗暗的松了口氣。
她原以為薛姨媽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可聽這話,分明只是影影綽綽聽到了些什么,未曾親眼目睹二人偷情的場景。
“姨媽。”
她揩去眼角的淚痕,鄭重的道:“當初都是我水性楊花,主動勾引了他——既然一切皆因我而起,現下我便是死,也不會將他的身份招認出來!”
主動勾引了他?
薛姨媽咀嚼著這話,心里卻愈發疑心寶玉,蓋因在榮國府這些年,主動勾引賈寶玉的女子,也實在是見的太多了。
可她卻哪曾想到,李紈一直對賈珠那嬌弱的身子骨頗有怨念,故而對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完全不屑一顧,反對孫紹宗這樣的雄壯漢子情有獨鐘。
不過得知并非寶玉主動的,薛姨媽心下倒也釋然了些——似李紈這樣的婦人若是存心引誘,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又如何能夠把持的住?
說起來,也只能怪自家姐姐不夠謹慎,偏把這癡男怨女放到了一處。
不過這樣一來,自家女兒到底還要不要趟這攤渾水呢?
要勸她退出的話,怕是只能把李紈的事情吐露出來,可自己方才又分明答應下,不會對任何人提及……
一時左右為難,卻忘了再與李紈說些什么。
而李紈見薛姨媽這副遲疑的模樣,剛剛放下的心肝,登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哪里知道,薛姨媽是在想自家女兒的事情?
只當是因為自己不肯實言相告,薛姨媽心下便又有了反復!
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畢竟薛姨媽幾乎日日都在婆婆身邊,兩者又是親姐妹的關系。
若哪一日她突然忍不住,把這事情告知了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