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孫紹宗所料,工部侍郎張秋得知事情由來始末之后,頓時大發雷霆,喊出自家次子,當著孫、柳二人的面,就要再補上一頓棍棒。
孫紹宗自是極力勸阻,好說歹說,張秋這才轉而勒令兒子,向柳湘蓮賠禮道歉。
接下來自然是賓主盡歡,孫紹宗同張秋二人,追憶著當初在貢院監考的情景,又說起那一科舉人的現狀,竟是越說越投機。
當然,這只是表象。
實際上是張秋主動折節,放低姿態迎合孫紹宗,這才使得兩人相談甚歡。
雖然一直到最后,張秋都并未明言,但孫紹宗隱約察覺出,這位尚書大人約莫是有要用到自己之處,故而才顯得如此熱絡。
于是等到酒足飯飽,兩人已然建立相當程度的‘革命友誼’。
從張秋家中出來,已是月上柳梢。
在門前同柳湘蓮分別之后,孫紹宗眼瞧著離李賢家中不遠,就順帶過去探望了一番。
回京之后,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李賢的父親李升,與兩年前那個頹廢的病夫相比,如今的李升精神面貌大為好轉,說到激動時,更是紅光滿面、口沫橫飛。
但他的身體卻已經徹底垮了。
每一處皮肉,都干癟的貼在骨頭上,似乎連內臟都已經萎縮了。
估計明年春闈過后,不管李賢能不能高中,他都會咽下最后一口氣。
庸官害民,可見一斑。
辭別李賢父子之后,孫紹宗一路上唏噓不已,畢竟真要計較起來,他當初也負有監督不嚴的連帶責任。
于是等回府里,他先喊來門房王進,命他明天一早傳訊給洪九。
一是洪九要的官面身份,如今已經有了著落,而他那乞丐保長的頭銜,該轉交給什么人,最好也趕緊內定下來。
還有就是一定要處理好手尾,千萬別有什么把柄落下——不出意料的話,再過不久乞丐保甲制,就要有大幅度的調整、排查、撤換了。
這二來么,則是命其將李賢父子的事跡,在京城之中廣為散播。
明年春闈時,李賢也才剛剛虛歲十五。
這少年天才既是噱頭,卻也是一種負擔——張居正十三歲考舉人時,不就因為年紀太小,被刻意壓了三年么?
為免得出現這種情況,自然要早早把李賢的情況散播開來,塑一個百善孝為先的金身,使得別人不敢因年紀而黜落他。
那王進一一應了,等到孫紹宗交代完了,卻并不急著退下,而是躬身稟報道:“二爺,大太太今兒從榮國府回來,就特意吩咐下,說是等您回家就抽空過去一趟。”
賈迎春今兒回娘家了?
孫紹宗立刻問道:“是榮國府派人來請,還是大太太主動回娘家?”
“是榮國府一早派了人來。”
八成是賈赦等不及了,又不好直接催促自己,所以想讓女兒旁敲側擊。
不過除此之外,或許也還別的交代……
摸出懷表掃了一眼,發現已經快到亥正晚上十點時分了,這時候小叔子哪還好去見大嫂?
當下吩咐道:“找個婆子去家里知會一聲,就說我今晚上要在書房辦公。”
王進答應一聲,這才躬身退下。
孫紹宗自張成手里接過燈籠,一路趕奔后院書房。
別說,張秋家這酒喝著綿軟,后勁兒還挺大——尤其這迎風一吹,更覺得面皮發漲、心下滾燙。
好在神志還算清醒。
進到了書房之后,孫紹宗先吹熄了燈籠,又用火折子點燃兩支燭臺,擺在書桌前做出秉燭辦公的假象。
準備妥當之后,孫紹宗才悄沒聲到了那假山后面,把三百多斤的大石頭橫挪出半截,等進了暗道,又小心翼翼的將之托回原位。
在暗道里摸黑前行了百余步,眼見到了盡頭處,孫紹宗便屈指在頭頂的石板上,三短兩長的敲了幾下。
還不等敲完暗號,就聽的機括咔咔作響,使得頭頂的石板橫挪開來,露出了一片光亮。
“二爺。”
繡橘舉著燭臺,喜滋滋的道:“就知道您晚上要來,奴婢一直在這兒候著呢。”
等孫紹宗出了密道,賈迎春也早迎了上來,脈脈含情的盯著孫紹宗,嘴里卻沒什么言語——她一貫如此,要不當初也不會被稱為二木頭了。
不過那繡橘卻是個話簍子,一面重新合攏機關,一面笑道:“二爺果然是喝酒了呢——您稍候,我這就把醒酒湯端來。”
說著,自顧自的往外走。
孫紹宗正待把她喊回來,免得驚動了旁人。
不曾想她卻調頭到了角落里,獻寶似的捧出一只食盒,又自那食盒里翻出醒酒湯,以及兩盤清淡的小菜。
與此同時,賈迎春也默默的遞上了熱毛巾,供孫紹宗擦手潔面。
“過了戌正晚八點,還不見二爺過來,太太就知道您今兒肯定是酒局,所以特意備下了醒酒湯。”
繡橘說著,又替主子邀功道:“咱們太太總把心事憋在肚子里,但要論起對二爺的惦念,可不比旁人差上半點!”
因為大哥不在京城,孫紹宗生怕不小心擦槍走火,再弄出個上不了臺面的‘黑戶’來,故而自上次叔嫂二人魚水和諧一來,再沒有踏入此地半步。
而他又是外出兩年剛回來,這賈迎春主仆二人被晾的久了,難免有些忐忑不安,故而才有了繡橘這番話。
孫紹宗嘿嘿笑著,卻是把垂首不語的賈迎春攬入懷中,一面搜山索水的肆意搓揉,一面把嘴湊到她耳邊,說了些著三不著四的混賬話。
只片刻功夫,便弄得賈迎春爛泥也似,全然沒了抵抗的意思。
眼見得,連那醒酒湯也顧不上喝,就要乘興在廳中琴瑟和諧一番,忽聽得外面鬧哄哄的嘈雜起來。
孫紹宗倒還算鎮定,賈迎春卻是登時跳將起來,慌張的扯著衣領,掩去了胸口的春光。
眼見得如此,孫紹宗便順勢端起了那晚醒酒湯,隨口吩咐道:“出去瞧瞧,看外面到底怎么了。”
繡橘得了吩咐,忙拆下門閂,拉開條小小的縫隙,皮影也似的鉆了出去。
不多時,她又重新回到了廳中,無奈的稟報道:“太太莫怕,是東跨院的舅爺多喝了幾杯,又光著腳滿院子撒酒瘋呢。”
原來是那邢忠又喝多了……
孫紹宗頗有些無語,那邢忠自從賴在孫家,最初還試著推銷女兒,后來見賈迎春是個好相與的,平日吃穿用度都比寄居榮國府時強出不少,漸漸的倒把初心忘了個干凈,一門心思的混吃等死。
孫紹宗這一時無語,卻讓賈迎春生了誤會,忙道:“我明兒就讓鴛鴦想個法子,把他們父女送回榮國府去!”
“不必了。”
孫紹宗搖頭道:“左右也算是親戚,咱家又不多他一個閑人——他愿意住到什么時候,就住到什么時候吧。”
說著,一貓腰打橫抱起賈迎春,就往里間行去。
賈迎春忙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心下想的卻是:莫非二爺對那岫煙表妹,的確有存著幾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