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終于回來了?”
“他又去了哪里?”
“他去了南天院的荒園,然后又去了太后閉關的湖心靜院。”
“現在呢?”
“他停留在湖心靜院不出來了。”
“不出來了,什么意思?”
“像是閉關修行,但又不像。”
又一個寒冬到來,但這個寒冬對于建康城的朝堂官員而言,卻比以往任何一個寒冬都要難熬。
蕭衍在前不久悄然離開了建康城,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此番終于回到了建康,然而卻并未回到皇宮處理政事,而是在建康城中悄然的去了幾處地方,接著便停留在皇太后自囚的湖心靜院閉門不出。
若只是短時間的需要調整自己的心情也便罷了,但隨著接下來的口諭不斷傳出,隨著到訪的大員一個個神色黯然的離開,建康城里的所有官員開始認清一個事實。
和當年何修行自囚于荒園一樣,蕭衍自囚于湖心靜院。
“軍部事務,都歸韋睿大將軍調度…”
湖心靜院外的道上,數名朝中的重要人物都是面色慘淡。
讓韋睿來執掌軍務自然沒有問題,但關鍵在于,現在韋睿又在哪里?
南朝的北方,北魏的南方,兩個王朝的邊境,原本是最為荒涼,消息最為閉塞的地方,但在此時,反而變成了消息匯聚的中心,這些在邊境的將領,反而最快知道了兩個王朝發生的大事。
南朝邊境上的某處要塞里,兩名將領緩步走上了高坡,他們踩踏著結著霜花的枯草,留下了兩排整齊的腳印。
走在前面的是明威邊軍的統領曹景宗,在韋睿離開之后,邊軍的將領也進行了數次更替,原本明威邊軍之中位置僅在韋睿之下的曹景宗也經歷了數次調動,甚至一度失去掌軍的權力,但在邊軍其余各部將領的支持下,他還是被調了回來。
遠離家鄉,不斷打仗本來就不是快樂的事情,這種因為權謀的需要而上下調動的過程,更是令人無法愉悅。
尤其當之前韋睿遭遇魔宗,和魔宗一戰的消息傳來之后,他的臉上便也始終布滿霜意,很少有笑容。
此時跟在他身后的將領是晉冬。
晉冬原本是鐘離城的守將,也是鐘離一戰的幸存者,鐘離一戰之后,他受傷太重,一直被明威軍照料,數月之后,曹景宗索性設法將他調到了明威軍。
和鐘離之戰中相比,晉冬顯得瘦削了很多,也顯得滄桑了許多。
兩個人站在坡上。
此時這片山坡在去年還屬于北魏,而在這片山坡之后,是大片的之前南朝將領夢寐以求的領土。
為防北人南進,對于南朝的軍人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打過去,打到洛陽。
但此時寒風蕭瑟,兩個人心中也都十分蕭瑟。
商丘乃至洛陽一帶的軍情以最為緊急的方式,甚至不惜暴露一些軍情傳遞路線為代價,急速的傳到了南朝的邊軍手中。
魔宗一個人攪得整個北魏的防衛大亂。
不只是數萬邊軍直接葬送在魔宗手里,許多要塞和邊城的軍隊,尤其是那些精銳騎軍和大量的修行者,都在朝著商丘去援。
對于他們這些將領而言,這真的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只要乘機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一定可以再次大敗北魏軍隊,甚至很有可能直搗商丘和洛陽。
若早個大半年,軍機不可失,早在建康方面下達命令之前,可能南朝的邊軍就已經傾巢而出,先攻了北魏幾個重要邊城再說。
但現在,一切卻像是變了味道。
南朝好像變了味道,給人的感覺和剛剛改換新朝時完全不同,邊軍也已經變了味道,當許多北魏的潛隱冒著極大的風險用最快的速度將這樣的消息傳遞到邊軍,邊軍所有的高階將領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提出要乘機出擊。
對于皇宮里那名老婦人,南朝的邊軍也并沒有太多了解,但曹景宗和許多高階將領都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
在確切的情報里,那籠罩住了整個皇宮的大陣和完全超越神念境的驚人元氣波動已經足夠證明這點。
“我想他們那些人想的估計也和我差不多。”
曹景宗看著北魏的大片籠罩在霜花之中的土地,輕嘆了一聲,“只是此次機會錯過,南北合流,恐非我們所能左右,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看到了。”
“什么?”
晉冬愣了愣。他能夠理解曹景宗的最后幾句感慨,畢竟魔宗成為真正的魔王,而南朝和北魏卻都是內憂外患,但曹景宗的第一句話,他卻是不太明白。
“北魏…在勇氣方面,我們南朝很難相比,值得敬佩。雖然不知道魔宗因為什么原因消失在商丘,但若換在我們南方,恐怕我們做不成北魏那樣的事情。”
曹景宗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
他口中呼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氣里就像是一道白練。
“如果皇帝之前不犯那么多錯誤,哪怕只是放著韋睿大將軍在邊軍不理,哪怕只是將林意流放般放在黨項不理…或者說他開始承認錯誤,再像他登基時一樣,有雄心壯志的去做許多事情,那今日一定會有將領主張出兵。”
他長呼了一口氣,但眉頭卻反而皺了起來,“現在連他都未必有南北一統的信心,那還有什么人會這樣做。”
在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又慢慢搖了搖頭,“這和北魏的那些人到底有么悍勇無關,這完全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更何況現在他們完全憑借這種勇氣暫時解決了魔宗的問題,在他們這種同仇敵愾的時刻,哪怕抓住這機會,我們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晉冬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曹景宗還有一句沒有出口的話。
死人不怕,怕的是連將領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讓這些軍士去赴死。
“太快了。”
曹景宗垂下了頭,“沈約和何修行死了,皇太后也死了,現在北魏的皇太后也死了…這些老人都離開了世間,接下來的這些年輕人的想法,更難以琢磨。”
在蕭衍離開了南天院的荒園之后不久,一輛馬車到了南天院的門口。
在沈約和何修行的一戰之中,南天院上空的元氣波動十分劇烈,南天院在隨后的力量沖擊和震動之中也損毀嚴重,當初學生的離開其實便是因為沈約即將發起的這一戰,但離開之后,那些學生也都分散于地方鎮戊軍和邊軍之中,南天院的教習也大多離開,但南天院也依舊不容許外人隨意進入,除了有少數教習還在南天院之中之外,依舊有軍隊在周圍戍衛。
這輛馬車停了下來,馬車的車廂里走出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
當這名女子走到門口時,一名身穿黑衫的教習出現了在她的面前。
“我姓陳。”
這名年輕女子對著這名教習說道,“今日有不少人來,你們可以暫且回避,就不用再來問了。”
這名身穿黑衫的教習目光一凜,頓時想到了這名女子的身份,他甚至沒有任何的遲疑,便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過了沒有多久,又有一輛馬車在南天院的門口停了下來。
沒有任何人再來問詢或者阻攔,但南天院的人可以不問,或者假裝沒有看到,但不會真的不看。
數名教習在南天院中沉默的看著這輛馬車停下,再看到這輛馬車之中走出的兩個人時,這些教習的身體都微微的震顫了一下。
他們的眼中流淌出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情緒。
他們知道今日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在南天院發生,但沒有想到,林意竟然會這樣直接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林意曾是這里的學生。
但就在離開的這數年時間里,他卻已經成為當世最舉足輕重的人物。
“我們要怎么做?”
一名教習看著其余的教習,問道。
“我們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一名教習搖了搖頭。
荒園之前,山風吹拂在陳寶菀的臉上,吹起了她長長的發絲。
和數年前在眉山之中相比,她的臉上已經沒有多少稚氣。
不能再說她很少女。
只能說是一名很美麗,很沉穩,英氣十足的年輕女子。
聽到身后道上的腳步聲,她很快的轉過身來,看著出現在自己視野里的林意和蕭淑菲,她笑了笑,認真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看著“陳寶寶”,林意的眼睛里也充滿了感慨。
他的臉上更多風霜的意味,更非昔日在那個破落小院里的無奈少年。
“多謝。”
蕭淑菲看著陳寶菀,也認真的致謝。
“韋睿和元燕很快也會到,你師兄也會到。”
陳寶菀也不多禮,只是接著輕聲道:“至于吳教習,應該也會很快來,既然要談,那都一起,會比較清楚。”
林意嘆了口氣,“這么痛快,真是你一貫的作風。”
陳寶菀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假模假樣,也是你一貫的作風。”
林意和蕭淑菲走到了她的身前,很自然的和她平排而立,看向南天院的這片荒園。
這片荒園里何修行傳出的那門功法,讓他很快的抓住了大俱羅修行之道的法門,若非何修行,也不知在眉山之行之前,他能否真正有所領悟。
若是不能,他恐怕就不能在眉山之中活下來。
這片荒園里的這個人改變了他的一生,而他卻也從來沒有真正踏入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