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還在飄灑。
羊湯店里,胡麻子的第二鍋烙餅剛剛烙好。
胡麻子只是眨了眨眼睛,他就發現自己羊湯店里的那五個人已經不見了。
桌子上除了那些空碗和沒有吃完的烙餅之外,還放了足夠的銀錢。
胡麻子已經聽到了不遠處街巷之中的那些異樣響聲。
只是很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羊湯還要熬,烙餅還要接著烙,這種有可能丟了腦袋的熱鬧,不但不要去看,而且最好只當什么都不知道。
羊湯店里的五個人已經走到王平央所在的小巷的巷后。
這個時候那幾名來自北魏的刀客已經全部倒下,那名九真郡的修行者經脈受損嚴重,跌坐在地,根本沒有再戰之力,但這五個人都清楚站立在巷中的那名年輕人根本不想走。
既然不想走,便不存在堵住后路這一說。
這五個人便不顯得急切。
“羊湯尚可,烙餅不錯。”那名年紀最大的修行者走到這巷口時,評價了一句。
他身后的一名修行者有著不同意見,搖了搖頭,道:“我倒是覺得羊湯夠濃,那烙餅倒是不夠味。”
“你就是喜歡咸,還不夠味?那你還不如吃咸魚去。”另外三名修行者都笑了起來。
王平央從染血的雪地之中緩步走過,他看著出現在巷口的這五人,眼中的殺意略減。
林意和他、齊珠璣等人都是自幼在建康一帶學習、修行,待人接物不缺禮數,只是陳家和韋睿要整理北方邊境,而他們則要迅速整理建康一帶,要讓那些權貴迅速的認清形勢,鐵策軍和劍閣便必須展現強硬的手段,今日必定會流很多血。
但這五個人的來歷他也知道。
這五個人在邊軍出過力,韋睿在此之前曾經特意交待,最好能夠保全他們的性命,但對于他而言,他不只是要留著這些人的性命,還想要這些人為鐵策軍所用。
一道劍光落回他的右手,他右手持著飛劍,左手持著那柄短劍,靜靜的看著這五人。
“果然是南天翹楚。”
年紀最大的修行者看著王平央平靜鐵血的樣子,忍不住輕聲贊嘆。
他這次的贊嘆并沒有不同的意見,他身后的四個人都是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和天賦以及修為相比,王平央此時這份氣質,更讓他們折服。
只是該戰還是要戰。
年紀最大的修行者對著王平央微微頷首。
他的雙手十指動了動。
漫天飛舞的雪花突然沉重了起來。
這些雪花被無數看不見的氣息相連,就像是變成了一座雪山。
王平央的腳下嘎吱作響,他的雙腳朝著雪地之中陷去,踏碎了雪地之下的石板,然后再朝著泥土下方陷去。
這名不起眼的年紀最大的修行者不只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也遠比一般修行者渾厚凝練,而且他所修的法門原本就適合在冰天雪地之中動用,那天空之中的每一片雪花,就像是承接著他的真元,牽引更多天地元氣的真符。
他不想和王平央比較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他只是純粹以境界和力量碾壓。
他以境界和力量碾壓,其余那四名修行者乘機刺殺王平央。
對于他身后的這四名修行者而言,王平央都是后輩。
這種戰斗方式并不光彩,但很實用,很有效。
然而就在此時,御藥局那邊屋檐上不斷涌出的白汽飄了過來。
在這種天氣里,這些白汽原本很快都會消失,但這些白汽卻偏偏就像是活物一般涌了過來,直到闖入這名修行者的雪山之中,這些白汽才驟然凝結,變成一滴滴水珠。一場雨就落了下來。
街巷之中無數人驚愕的看著這場雪中墜落的雨。
一滴滴雨珠就像是軍隊之中的士兵一樣前赴后繼的沖擊在那些雪花之中,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浪不斷的爆開,雨水和雪花撞擊,竟然發出了無數金鐵的鳴聲,天空之中,就像真的有兩支軍隊在交戰一般。
那名年紀最大,操控著這場雪的修行者深深的皺起了眉頭,眼梢泛出了愁苦的神色。
他并不知道出手的修行者是風調雨順真人,他也可以肯定,這名同為神念境的修行者在真元強度和這種天氣下,不可能比他更強。
但他同樣可以肯定,這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夠和他糾纏很久。
最為關鍵的是,王平央應該早就知道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會出手,所以城里那些大人物做了這個局,想要表明他們的態度,但對方卻顯然是早就設了局,在等著這些大人物發動。
雨珠和雪花不斷的撞擊,這片街巷周圍的元氣震動不堪,那輛早就安靜的停在街巷角落的黑色馬車上的積雪不斷的震落,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這輛馬車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此時應該是自己要出手的時候。
但也就在此時,和他隔著不遠的一處宅院門開了。
里面走出一名穿著皮襖,就像是掌柜模樣的男子。
這名男子只是抬頭看了這輛馬車一眼,馬車中的人就只覺得頭腦有些發沉,“陰陽手費大先生?”
“皇帝已經遵守諾言,自囚于湖心靜院,等他想通的時候,自然有所轉機。”
從宅院里走出的費虛只是繼續朝著馬車走來,并沒有說話,但馬車的后方,卻是又走出了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這名修行者一直走到馬車的車廂旁,拍了拍馬車車廂,接著輕聲道:“林大將軍不想和南天院起沖突,并非是懼怕南天院,而是不想趕盡殺絕。其余南天院的人也沒有來到這里,你既然是南天院的人,既然已經來到了這里,被我們所阻,你也算是還了欠別人的人情,就不要再出手了。”
馬車中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然后有些慘淡的苦笑起來。
當年能夠成為被皇帝選中的南天院的修行者都是南朝翹楚,馬車中人這一生也從未被人如此威脅過,但他即便是神念境中擁有些特別手段的強者,他一個人,也不可能和兩個像他這樣的人物對敵。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在數年前和陰陽手費虛接觸過,那時的費虛真元修為還在他之下,而且費虛的年紀比他略大,南天院還有些修行資源外面無法得到,但這幾年過去,他再見這費大先生時,對方的真元修為隱然在他之上,而且體內真元積蓄盈滿,似乎在這靈荒時代,就算不斷耗費真元,對方也總有辦法迅速補足。
“你們還是不要送死了。”
雪花和雨水還在沖擊,王平央的對面,那五名修行者的身后,又有一個打著黃紙傘的修行者走了出來。
這五個人的后路被堵住了。
“在下沈鯤。”
這名修行者看著這五個人,認真的輕聲說道,“韋睿大將軍為你們求過情,所以我也希望你們能夠承韋睿大將軍的情,如果你們愿意,我們林大將軍很想請你們加入我們鐵策軍。”
御藥局里又走出了一名年輕人。
在有人剛剛認出王平央時,還沒有人能夠徹底確定御藥局這兩名年輕人和醫官到底背后站著的是什么人,但當這些神念境修行者逐一出現,所有的人便都很清楚,這些人都是鐵策軍的人。
新任的司徒祭酒心中的憤怒猛烈的燃燒起來,燒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紅。
其實如果是陳家或是韋睿安排的人,他不會如此憤怒。
韋睿是皇帝欽定的人選,他插手建康城中的這些事,只不過是略微過了界。
何修行那名真傳弟子雖然姓陳,但至少陳家并沒有公開和何修行這名弟子的關系,陳家也并沒有任何的動作,陳家尚且不屬于南朝的亂臣賊子。
但林意不同。
林意是討逆書上的大逆,他如何能夠入主建康!
更讓他憤怒的是,今日對方的一切應對完全是有備而來,而且光是在王平央所在的這條巷子里,就已經出現了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這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并非來自陳家和韋睿統管的軍部。
這些修行者都來自鐵策軍!
這是林意和鐵策軍完全在朝著整個建康展示自己的強橫和武力,不管他們建康城里的權貴怎么想,林意和鐵策軍就是要用這種極為不講道理的方式告訴他們,你們這些權貴以后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憑什么!
“還要繼續嗎?”
一名身穿便服的官員在他的身后問道。
對方已經出現了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那巷子里的王平央肯定已經無法生擒或者殺死,那按照之前的計劃,他們的計劃已經失敗了一半。
那株一開始就只是象征性的靈藥“紅千歲”能否到手全無意義。
既然如此,接著對付御藥局門口出現的這名年輕人就更沒有意義。
若說王平央是鐵策軍的人,這名年輕人自然也是鐵策軍的人。
“為什么不繼續?”
“是覺得殺死了這些對林意很重要的人便有可能要承受他的怒火嗎?”
司徒祭酒臉色極為難看的沉聲說道,他眼中的怒火簡直要從眼眶之中燒出來,“今日本來就是要讓他們看到城中人的態度,若是就這樣算了,那便意味著所有人在他們面前就是該夾著尾巴的狗。只有有人死,林意他們才會明白,想要給城中人臉色看,就要付出代價。”
“今天是有人要死,而且有很多人要死,但死的不會是這些無關緊要的為了錢財或是迫于形勢賣命的江湖人物和修行者,而是像你這樣固執的權貴。”
有人敲了敲這座酒樓的門,然后門內有人開了門,這出聲的人便直接上樓。
司徒祭酒的臉色瞬間雪白,他霍然轉身看著這名上樓的人,瞬間不可置信的驚呼:“蕭…王爺?”
一臉可惜神色的蕭謹喻看著這名三班大員,還沒有回應,但這司徒祭酒卻是已經從那名身穿便服的官員的沉默中知道了什么,他憤怒的朝著那名身穿便服的官員厲喝出來,“你出賣我!”
“瞧你這話說的,別急。”
那名官員依舊保持著沉默,只是退在一角不動,蕭謹喻卻是呵呵一笑,走到了窗邊,然后道:“哪有什么出賣不出賣,你看這座城里,這么多人拼死拼活,為的是什么?還不是利益?”
司徒祭酒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無法和這名臭名彰著的霉米王爺交談,對方是出了名的見風使舵,他也無法去試著動手,因為他很清楚,這名霉米王爺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而若是真正動手,就算是那條巷子里此時跌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的九真郡修行者都比他強。
“你想要做什么?”
“若是想要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了。”他連續叫喊了起來。
“我說了不急。”
蕭謹喻面對林意這種狠角色自然是狠不起來,但面對建康的這種官員,他卻就像是老虎站在綿羊的面前,他笑瞇瞇的說道:“自己一手弄出的好戲,可以好好看看。既然鐵策軍要讓你們看看他們的決心和手段,就不只是殺幾個像你們這樣躲在后面的人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