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還在不斷的震動。
北魏中軍里的重鎧騎軍和重鎧軍用最快的速度不斷朝著鉛塵籠罩的區域沖了進來,朝著西方巡王和煉獄神將這些人所在的區域擠壓而去。
在兩具鯤鵬重鎧的后方,渾身黑甲的北魏名將奚康生死死的盯著那鉛塵籠罩的區域,他的心情太過緊張,以至于他的雙手都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在過往的很多年里,他大大小小經歷過上百場征戰,他建立了無數戰功,成為北魏三大名將之一,但他十分清楚,過往的任何一場征戰,都沒有這場戰爭來得重要。
在北魏皇帝現身之前,他和北魏皇帝并沒有進行過任何軍情上的溝通,但隨著吳姑織的聲音響起,隨著賀蘭黑云的出現,隨著他們的一切所為,尤其當洛陽方面那點火光傳來時,對于軍情極為敏感的他便明白了那點火光便是改變這場戰爭結果的希望。
他甚至十分肯定,趕來的人只可能是林意。
他必須相信林意,相信這名在之前的北魏和南朝的戰爭里擊敗了他們的敵人。
所以他現在不只是要保證這種火器鉛丸爆開的鉛塵達到足夠濃烈的程度,將這些強大的修行者變得不那么可怕,他還必須死死的鎖死這些人的身位,將他們困鎖在這樣的鉛塵之中。
而且他還必須時刻注意這些火器鉛丸的耗用量,盡可能的讓濃烈鉛塵持續更長的時間。
在這個戰場上,他個人的修為甚至可以忽略不計,恐怕別說是這些神將,就連神將的某個弟子或者部眾,都可以輕易的將他殺死。
但到了這種時候,他和他統帥著的這些人間的力量,卻反而成了決定最后勝負的關鍵。
負擔太重,所以他真的很緊張。
濃厚的鉛塵里,任何人都不可能正常的呼吸。
即便是這些重鎧騎軍和重鎧步軍在沖鋒之前,已經用布盡可能的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但幾乎只是數個呼吸之間,過分細小的鉛粉已經糊住了他們的面目,已經沖入了他們的鼻腔。
他們盡可能的屏住呼吸,但重鎧騎軍身下的那些戰馬不能。
那些戰馬依舊在忠誠的執行著他們的命令,朝著那些強者所在的地方沖去,這些戰馬上的軍士都很清楚,在這樣的劇烈呼吸下,這些戰馬即便能夠堅持著沖到那些人的身邊,但是它們也已經注定活不下來。
這些戰馬對于他們而言,也是他們的手足。
他們屏住了呼吸,但是眼中卻有淚水在滾落下來。
西方巡王的身邊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
數十名原先就已經距離他并不算遠的北魏軍士沖了過來。
他漠然的看著這些北魏軍士,看著那些北魏軍士手中被鉛塵都染得黯淡的刀光,他甚至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只是看著。
數十名北魏軍士沖到他身周不遠處,然后痛苦無比的倒了下來。
他的確沒有釋放任何的力量。
這是他早就預計到的結果。
這些北魏軍士屏息不住開始劇烈的喘息之后,這種鉛塵很快就會讓他們根本無法呼吸,比 溺水的人還要難受。
他知道這些人即便沖到他面前,也不會再有什么戰斗力,而且很快就會痛苦的死去。
只是這些痛苦掙扎和劇烈咳嗽的北魏軍士,卻讓更多的人更加確定他和其余那些神將們的位置所在。
密集的破空聲不斷的響起。
在鉛塵的遮掩下,北魏的大量箭軍不斷的施射,即便是再好的箭師,在這種情形之下也不可能做到精準,但此時的這片戰場上,已經沒有人在意這點,甚至這些箭師都已經根本顧不上對于同僚的誤傷。
隨著這些北魏軍士一起沖鋒的,還有許多修行者。
即便流淌到身外的真元都會被濃厚的鉛塵阻隔,讓他們根本無法動用擅長的真元手段,但他們的速度,卻還是比那些重鎧騎軍來得更快。
在第一波箭雨墜落之前,在第一批北魏軍士痛苦的倒地時,西方巡王的身周濃厚的鉛塵被數十道身影同時洞開。
數十名軍中的修行者,從四面八方朝著他掠了過來。
西方巡王伸出了手。
他的手落在一柄朝著他刺來的長劍的劍柄之上,然后他輕易的奪過了這柄劍,刺入了這名修行者的咽喉。
他開始行走。
每一劍刺出,就有一名修行者的咽喉涌出血花,然后墜倒在鉛塵里。
在同樣無法發揮真元力量的時候,高階的修行者的感知比起低階修行者還是要強出太多,這些修行者的一切反應和動作,對于他這樣的修行者而言,實在是太慢。
在被逼到這種境地之后,他此時的心境反而極為冷靜。
他反而覺得現在這種濃厚的鉛塵對于他們而言也不能說全是壞事。
其余的那些神將在此之前在他看來太過愚蠢,往往做出一些不必要的應對,大量的消耗體內的真元。
但現在,他們就算再愚蠢也不會再劇烈的動用真元手段。
如此一來,他們的力量反而會更好的保存下來。
而且他可以確定,北魏皇帝、吳姑織和賀蘭黑云已經根本沒有再戰斗的可能。
尤其吳姑織和賀蘭黑云所受的傷很重,重得甚至有可能會瀕臨死亡。
在他的安排之下,雖然他們并沒有在那點火光到來之前殺死這三人,但的確已經擺脫了之前的那種可笑的窘迫境地。
在他出手之前,這些神將和準神將們是反而死的死傷的傷,差點就被這人間的軍隊逐個擊破。
現在關隴大軍沒有崩潰,而他們的力量也依舊很好的保存著,那他們現在便只要面對隨著那火光而來的敵人。
如果那點火光算是人間這一戰最后的希望,那他便只需要率領這些神將做最后的事情,那便是熄滅這點希望。
他們這些幽帝的后人和人世間這些人所想的,似乎從來都不同。
北魏這些軍士和修行者的赴死,只是為了將他們拖在這里,只是為了拖到那點火光的到來。
而對于他們而言,他們的生命在這樣的戰斗里不受威脅之后,信心和力量感反而能夠回歸他們的身體,他們反而能夠徹底的冷靜下來。
鮮血不斷在鉛塵之中潑灑開來,黑色的濃塵里漸漸泛起血紅色色澤。
沉悶的倒地聲不斷的響起,從最開始的鎧甲砸地的聲音,到漸漸變成鎧甲和鎧甲碰撞,人的身體和身體的碰撞聲、堆疊聲。
火光已經變得越來越清晰,哪怕是尋常的軍士,都已經看得清那是一頂軍情里描述的那種原出自黨項的火焰浮屠。
有一陣風從平原間涌了過來。
這陣風吹得鉛塵都有些淡薄了起來。
奚康生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身周。
那些火器鉛丸已經消耗殆盡了。
但也就在此時,很多人包括他在內,卻聽到了風里傳來了一個聲音。
“夠了。”
這是一聲帶著南方口音的話語,而且似乎帶著凜冽的殺意和怒意。
所有的人在這種時候,都很難精準的去理解這兩個字里面到底代表著什么樣的意思。
但隨著這兩個聲音傳入耳廓,很多人都感到地面再次震動起來。
這種震動,就像是遠處有很大的石球在滾動,在跳躍。
西方巡王有些奇怪。
他抬起頭來,隨著他的皺眉,他的眉宇間和眉毛上都掉落下不少鉛塵。
他看得清楚那頂火焰浮屠,只是那頂火焰浮屠雖然在天空之中看起來不算遠,但實際和這片戰場還有相當的距離。
但在他此時的感知里,那種震動的來源,卻比那頂火焰浮屠要來得近。
中山王元英從戰車上站了起來。
他所統御的白骨軍負責的便是沖破關隴大軍的中軍,直到此時為止,前線的這些戰斗都在他很好的駕馭之中。中軍之后的事情,他無法插手,他只能將自己手中的事情盡可能的做好。
但戰爭進行到這個程度,當那點火光即將來臨時,他心中的緊張和焦慮已經化成了欣喜,他感知著那種震動,等到看到遠處原野上再不斷炸起而且越來越接近的煙塵時,他幾乎第一時間想到了那是什么。
他現在也不知道楊癲的死活,但他知道,只要楊癲還活著,這個時候,經歷過鐘離之戰的楊癲,一定會和他一樣,十分清楚那是什么。
平心而論,這些幽帝的后人的確太過強大,比之前北魏和南朝戰爭時期的魔宗似乎還要可怕,那時候的林意能夠活下來,也只不過是南天院的那名強者用生命為代價阻止了魔宗去鐘離。
然而從那時到現在,不管看到多少強大的修行者,卻沒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可以有林意這樣的力量感和沖擊感。
沒有什么修行者,可以和林意一樣如此放縱和放肆的不斷爆發自己的力量。
火焰浮屠還在天上。
但林意已經在地上。
在接近戰場時,林意已經開始憑借自己的力量趕路。
中山王元英想明白了這些,他感慨的笑了起來。
在已經距離戰場不是遠隔數千里,而是已經可以看到戰場的距離之下,林意這樣的趕路,的確比飛在天空的火焰浮屠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