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后的時候,大雪停止了,久違的陽光也露出了面。太陽照在積雪上白得刺眼,讓人不能久視。單雄信朝著尉遲恭的將旗望去,在尉遲恭背后,一直延伸兩三里的地方,秘密麻麻都是唐軍將士的身影,黑色的甲胄,寒光閃閃的兵刃,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刺眼。
前面有尉遲恭麾下的數千將士擋路,后面又有陳應所率領的部曲追擊,一時間單雄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函谷道的北塬也好,南塬也罷,其實都是絕地。北塬南邊就是深及將近三十余丈的函谷道,在沒有裝備的時候,冰雪光滑如鏡,往下跳純屬找死,哪怕僥幸不死也會摔成殘廢。北塬的北側,就是著名的黃河,由于黃河在枯水期與漲水期落差非常大,此時往北跳,那自殺沒什么兩樣。
單雄信望著左右皆是絕地,前面都有強敵,已經看不到了突圍的可能。
要說,尉遲恭可以從函谷道南塬跨越函谷道堵在單雄信的前頭,主要還是依靠陳應發明的鉤鐮槍。陳應事實上在創立鉤鐮槍兵的時候,并不是效仿《水滸傳》時里金槍手徐寧,而是仿效了明后期石柱總兵秦良玉與其丈夫馬千乘創立的白桿兵。事實上陳應所創的鉤鐮槍兵是徐寧的鉤鐮槍與秦良玉的白桿兵結合體,鉤鐮槍的槍頭,與徐寧創立的鉤鐮槍一般無二,而槍尾卻帶了一個精鋼打造的鋼環。數十桿鉤鐮槍相互鉤在一起,就可以組建一個用來翻墻越山的槍梯。
當尉遲恭看到陳應所在的函谷道北塬壓力巨大,而王仁則在同時一時間內也集中的優勢兵力向陳應所在的函谷道北塬進攻猛攻,妄圖與單雄信東西夾擊陳應。在這個時候,東宮右衛率左副率高允權率領的右衛率勛二府的兩個團的鉤鐮槍兵組合在一起,快速形成了槍梯。
尉遲恭也當機立斷,他與高允權二人兵分兩路,尉遲恭率領左司御率的四個折沖府支援陳應,高允權則率領右司御率的四個折沖府沿著函谷道南塬向東進攻。
陳應望著左右為難的單雄信道:“單雄信,投降吧,你逃不掉了!”
單雄信自然明白陳應所言非虛,自己今年接連連勝陳應三場,打跨了陳應的兩個折沖府,將第三個折沖府也沖得半殘,然而,他最依仗的這一千多名親衛騎兵,惡戰了一個多時辰,無論人馬都已經到了極限,就連單雄信本人也感覺非常的疲憊,反而陳應所部的唐軍無論人馬都養足了精神,此漲彼消,就消弭的雙方戰力之間的差距,更何況此時函谷道北塬的戰場上,唐軍的兵力已經超過了自己所部,形成局勢優勢。
當然,單雄信也不是沒有半點機會,關鍵是要看王仁是能不能突破陳應的東側的防線。
看著單雄信并沒有答話,陳應笑了笑道:“單雄信,投降吧,你逃不出了!”
單雄信聽到這話,臉上更苦了。他怎么可能投降,去年四月,王世充賜婚與單雄信,如今他的妻子鄭國長公主肚子里的胎兒已經七個月了。單雄信找宮里的太醫看過,太醫信誓旦旦的向單雄信保證,這個孩子肯定是男孩。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單雄信相信,虎毒不食子,哪怕自己投降,王世充也不至于為難自己未出生的兒子,和王世充的外孫。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投降,他們母子將會為人所不恥。單雄信雖然與羅士信、秦瓊關系不錯,然而單雄信卻看不起秦瓊與羅士信。無論秦瓊也好,羅士信也罷,他們二人都是張須佗一手擢拔起來的,特別是羅士信,張須佗對他可是宜師宜父,然而李密引瓦崗軍大敗張須佗之后,秦瓊與羅士信都投靠了李密,成為李密的魏國八彪將之一。
“想讓我單雄信投降,門都沒有!”單雄信下令道:“全軍調頭,跟陳應小兒拼了!”
單雄信的命令一一傳達給麾下眾將領。
單雄信的殘部正在積極備戰,陳應其實會看不出來。陳應沖魏文忠、馮立、何月京等將領道:“單雄信準備突圍了!”
這里的地形對陳應比較有利的是,左右都是難以逾越的天險,對于突圍的單雄信來說,他要么向東與陳應拼個你死我活,要么向西與尉遲恭來一個巔峰對決。無論單雄信如何選擇,結果對他而言,都是非常不利的。也幸虧是這個狹窄的北塬,否則陳應根本就沒有辦法用區區一萬余人馬,包圍單雄信麾下七千八殘部。
如果是在寬闊的地帶上,單雄信集中兵力,突其一點,陳應最多可以留下一部分單雄信的兵馬,根本無法全殲。不過現在單雄信縱然想魚死網破,也只能想想而已。
陳應突然心中一動,腦袋中出現一個念頭。
陳應望著何月京問道:“黃河冰面此時已經可以過馬吧?”
何月京想了想道:“可是,從塬頂想下河,可不容易!”
“不容易,不代表沒有可能!”陳應笑道:“當年魏國大將鄧艾奇兵突襲成都,繞道陰平,過摩天嶺,遇到百丈崖,前進無路,進退失據,鄧艾一萬余兵馬,裹著毯子從百丈崖坡上滾下山坡,一萬余人馬,摔死了兩千多人,傷者多達五六千人,僅剩兩千兵力,然而,鄧艾還是拿下了成都,滅掉了蜀國。”
何月京疑惑的問道:“大將軍的意思是,單雄信會跳懸,從黃河冰面上突圍?”
“人的求生意志是非常可怕的!”陳應道:“你去帶些人,用繩梯下去,用最快的時間,把黃河冰面鑿穿。”
“可是,太厚了,整個河床都給冰住似的……咱們的人手太過緊張了!”何月京苦笑道:“抽調太少的人手,一時半兒根本無法鑿穿黃河冰面,人多了,大將軍這里……”
黃河河水秋冬季河流枯淺,但是函谷關這一段黃河落差極大,短短一百四十余里,落差高達作百余米,水流喘急,是黃河中下游最危險的河段。水流喘急,使得黃河在函谷段的河流冰層都不是十分的厚,不過今年特別冷了一些,冰層較厚,不過比中上游整個河床都給冰嚴實要好得多。
“咱們手中不是還有鄭軍的戰斧營俘虜嗎?那兩千大塊頭有的是力量,把他們的甲胄剝掉,給他們人手一把斧頭,讓他們去鑿冰!”陳應微微一笑道:“主要原先看押俘虜的五百人,我再給你調五百人,一千看兩千人,應該差不多了。”
重裝步兵,最厲害的還是他們的甲胄可以無視刀劈槍刺箭射,一旦剝掉他們身上的重甲,他們被劈中也會死,射中也會受傷。
單雄信坐在馬背上,提勒著韁繩在馬上居高觀望,想要尋找敵陣的空隙,只是越看越心寒、越絕望。
陳應率領的東宮左右衛以親衛騎兵居前、右衛率勛一府、左衛率的翊二府翊一府形成三層包圍圈,每一層包圍圈之間都只有三四百步的緩沖。隨著交手的時機多了,單雄信也頗為熟悉陳應的一些基本的戰術。
任何獨立的兵種,既有劣勢,也有優勢。比如以長兵為例,長兵雖然可以有效的克制騎兵突襲,戰斗力相當強悍,不過長槍(戈矛槍)面對弓箭手完全只能被動挨打,若是被短兵欺到身前,短兵相接,也非常不利。
然而,陳應所率領的大唐東宮左右衛率、左右司御從根本上放棄傳統的以團為單位的單一兵種編制,采取了混編方式,以火為單位。無論是弓箭射還是騎兵突擊,他們都會以火為單位,靈活的組成各種針對性的隊形,初看甚為雜亂,讓人以為這是一支東拼西湊出來的雜兵,但只有接戰后才能認識到這種編隊法長短相制、遠近相輔的厲害之處。如此有效率而富有層次的編隊法,也是攻防兼備,獨立結陣的關鍵。
“陳應此子,必須盡早除去!”單雄信知道,放眼整個鄭國,哪怕王世充在內,沒有一個人可以是陳應的對手。秦瓊也好,程知節也罷,他們可以與陳應在馬上爭雄,卻無法與陳應在沙場上爭勝。此時陳應只有不過兩萬余兵馬,在中伏的情況下,讓鄭國數得著的名將王仁則痛苦萬分,一旦讓陳應將來立功過甚,提十萬兵馬東進,恐怕洛陽鄭國將無法抵抗。
所以陳應必須要除去,哪怕是死,也要拉著陳應墊背。單雄信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將士們對唐軍的恐懼,他就是要利用死地里的絕望,將這群兵卒心里的求生欲望,回家的渴求放大十倍百倍,最后勝過對死亡的恐懼!
單雄信沖身邊的將士大喊道:“兄弟們,這一仗咱們敗了,敗得無話可話,罪在雄信一人,現在咱們不想著什么建功立業了,我帶著你們回家!”
“回家!”二字,單雄信瞬間就讓殘部將士引起了心里的共鳴。此時此刻,大談國家、大王、榮譽、爵位是沒有屁用的,唯一能把這群敗兵擰成一股繩的,唯獨一件事,那就是活著回家的念想!這才是每個鄭軍將士心里最深的執念!
“但城外的陳應小兒,不讓吾等回家!”單雄信的語氣變得悲憤起來:“如此以來,我們唯有死戰。”
滿身血污,士氣低落的鄭軍將士目光炯炯,紛紛振臂高呼:“死戰,回家,死戰!”
原本低迷的士氣,瞬間暴漲。
眾將士隨著單雄信嗷嗷叫著向陳應發起了進攻。
這一刻,鄭軍將士如瘋如狂。
這一刻,他們渾然不知死亡為何物。哪怕是刀槍加身,依然悍不畏死,前仆后繼,死而后已。
望著這群蜂擁而來的鄭軍殘部,陳應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道:“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兵法所說的,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眾陷于害,然后能為勝敗!……”
在這一瞬間,陳應反而明白了李世民為什么要殺單雄信了。
單雄信的武勇,他已經見識過了,在戰場上,這貨就是一個戰神。
單雄信的智謀,在這一刻陳應也領教到了。
能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扭轉乾坤,化劣勢為優勢,這就是一個合格的將才。
不能為李世民所用,為絕后患,只能殺掉。這也是單雄信必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