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河河畔一處不起眼的蘆葦蕩中,一艘不大的烏篷船,停在蘆葦蕩中。借著茂密的蘆葦蕩,掩飾著自己的行蹤。這艘烏篷船的船首,站著一名身穿青色長衫,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隋唐名士崔通之子崔義方。
崔義方帶著父親崔通的命令,帶著崔氏的四大供奉之一的伍云召,一路輕裝簡從抵達廣年鎮。按說一般人還真不敢靠近交戰雙方的戰場,可是崔義方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站在唐夏軍交戰最激烈的洺州蘆葦蕩中。
這也不是崔義方膽大包天,他只是也有一個心眼。雖然崔通讓他帶著清河崔氏的善意前來與陳應接洽,不過他卻要親眼看看陳應的真正本事。崔義方有著世族子弟的高傲,也有著世族子弟的傲慢與偏見。
崔盈盈是他的族妹,雖然與他并沒有直接血緣上的關系,可是他卻固執的認為,崔盈盈代表著清河崔氏的顏面,哪怕崔盈盈是再嫁之身,卻也不應該委身一個粗鄙不堪的羅士信為妻。如果是陳應愿意娶崔盈盈為妻,崔義方倒不是介意這門親事。
當然,在清河崔氏中,這等事情,還輪不著他崔義方指手劃腳。
不過,崔義方心中有一口氣非常不順,他就想著抵近觀察,看看陳應到底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崔義方驚訝的望著死了一地尸體的夏軍喃喃的道:“伍師傅,這夏軍死了快有兩萬人馬了吧?”
伍云召是前隋左備身府(既唐朝千牛衛的前身)中郎將,因為他是廢太子楊勇的人,在楊勇失勢被殺之后,伍云召便佳印棄官,成為清河崔氏四大供奉之一。供奉在古代,屬于超級客卿,地位僅次于核心子弟,地位非常超然。
伍云召輕輕掃一眼就道:“三公子,這可不止兩萬人,恐怕三萬也不止了!”
崔義方驚訝的道:“三萬?唐軍的傷亡恐怕不足五千吧?”
伍云召搖搖頭笑道:“唐軍甲胄精良,陣亡的將領恐怕連兩千人都沒有。”
“以不足兩千傷亡,役斃敵人三萬余人,這么多首級封公應該夠了吧?”崔義方目瞪口呆的道:“看樣子,夏軍堅持不住了!”
“唐朝的勛官沒拿那么容易拿!”伍云召神色凝重的道:“李國主也不是什么寬厚的仁主,以陳大將軍的功勞,很有可能會升他勛爵,柱國應該差不多了!”
唐朝勛官十二等,最高級別是上柱國,地位等同正二品,而柱國則屬于從二品。不過勛官不等于差遣,只能領到俸祿,這相當于宋朝的寄祿官。
崔義方愕然道:“看來陳大將軍這一仗是贏定了?”
伍云召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不錯,不錯!”
崔義方有點氣急敗壞的道:“真是沒有用的廢物!”
當然,伍云召也不知道崔義方在罵誰,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管。
然而,就在這時,伍云召突然握緊了手中的橫刀,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磅礴的殺氣,陡然溢出,就連一旁的崔義方都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冷顫。
一伙唐軍斥侯出現的蘆葦蕩中,只見這十數名唐軍將領,腰間鼓鼓囊囊的背著一個羊皮筒子,半浮在蘆葦蕩中,十數名斥侯不約而同的舉著軟鋼打造的鋼弩,對準伍云召與崔義方等人。
這十數名唐軍斥侯,盡管手持弩機,伍云召并沒有放在眼中,以他的功夫,在蘆葦蕩中想要脫身非常容易,只是非常可惜,他還帶著崔義方這個拖油瓶。
伍云召腦袋急轉,快速思考著脫身之策。
不過,對面的唐軍斥侯開口道:“放下你的刀,跟我們走!”
崔義方一看就急道:“莫要誤會,本公子乃清河崔……”
不等崔義方說完,那名斥侯頭目就笑道:“就你,還清河崔,老子還隴右李氏呢,少他娘的廢話!”
“大膽,放肆!”崔義方指著唐軍斥侯吼道:“你算什么東西,敢如此跟本公子說話?”
“吆喝……”
“你說什么?”那名斥侯冷冷一笑:“有種再說一句!”
崔義方剛剛想開口,伍云召伸手制止崔義方。伍云召就知道這一趟絕對沒有好差事,碰到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廢物一起出來,一張嘴就得罪了一幫大頭兵。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些大兵可不是這么容易打發的。
伍云召伸手入懷就在這個時候,那名斥侯眼疾手快,一把分水刺,抵達崔義方的喉嚨處:“老子知道你的點子硬,別他娘的廢話,趕緊的配合我們,否則……哼哼,你懂得!”
崔義方勃然大怒:“你們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嗎?”
“啪……”
唐軍斥侯隨手就是一巴掌:“鼓噪!”
還以為崔義方被抽得昏頭轉向,哪里想到崔義方居然被一巴掌抽昏迷了。
伍云召無奈之下,只要與崔義方一同做了唐軍斥侯的俘虜。
“不好!”馮立緊張的大叫起來:“左衛率堅持不住了!”
陳應也皺起了眉頭,盡管他用民夫裝填箭矢的方式,節省了左右衛率將領的體力,增加了左右箭矢的密度,壓制得夏軍傷亡累累。
然而,敵人也不是傻子。他們也是人,在面對密集如雨箭矢打擊之下,這些夏軍將士不再是沒有腦子的一窩蜂沖鋒,而是采取了真正的人海攻勢。
被破甲重箭與破甲箭射中,夏軍將士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喪失戰斗力。可是這個時候,河北軍軍士也打出了火力,他們受傷或是陣亡的將士,堅持不倒,那些后面的夏軍將士擁簇著前面的將士,緩緩前進。
雖然有人把重弩比喻成后世的機槍,不過駑機只是弩機,并不是機槍,一發機槍子彈可以連續穿透三個人的身體,依舊有巨大的殺傷力,可是弩機卻不能,盡管他們可以破甲,卻無法將將士的像機槍子彈一樣,連續穿透兩三人。
這些拿著自己袍澤尸體當成盾牌的夏軍將士,一點一點與左衛率接近。
陳應回頭望著阿史那思摩道:“阿史那將軍!”
阿史那思摩躬身抱拳道:“末將在!”
“等會機靈點!”陳應指著東宮左衛率的搖搖欲墜的陣線道:“你留意一下,等會左衛率堅持不住的時候,你就率領親衛府頂上去!”
阿史那思摩點點頭道:“末將明白!”
唐軍的箭如下,可那些河北夏軍竟然無人閃避,只是舉著盾牌或袍澤的尸體往前涌!有被箭射穿頭顱卻一時未死的,有被射成了刺猬還剩下一口氣的,可竟然都還在迸最后的力量向前爬、向前滾!似乎那出箭雨所在不是地獄,而是天堂!
陳應也是尸山上睡過覺,血水里洗過澡的人,可是望見這一幕也忍不住想作嘔。他都這樣,更別說普通士兵了!左右衛率的士兵這時卻都害怕起來,許多人甚至就想趕緊逃跑也不愿意面對這樣的敵人!
夏軍表面的戰斗力確實不值一哂,可他們所展現出來的死亡之氣,卻蓋過這一切!
盡管戰場是殘酷的,可面對著視死如歸者,東宮左右衛率的將士還是無不膽戰心驚。
戰斗就傷亡比例而言是唐軍一方占據著明顯的優勢,但就氣勢而言防守方卻完完全全被攻擊方給壓制住了!
陳應忽然現自己錯了!
他低估了對方!
如果劉黑闥的這些部曲如此表現,這十數萬大軍都是這么可怕,那接下來的戰斗就危險了。
陳應看著早已不敢直視的李神通,已經不忍看下去的馮立,終于下達了最后的決定:“讓背嵬軍不用等了,直接動手!”
劉黑闥盡管此時已經痛得心如刀絞,可是為了最后的勝利,這種犧牲必須蓋過對方,否則大夏就沒有機會了,竇建德也沒有機會了。
劉黑闥嘶吼道:”進攻,進攻,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