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就想到了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的孔穎達。這老夫子火力極猛,又是引經據典,又是諷刺挖苦,把就差直指著陳應的鼻子破口大罵:“小人……”
陳應淡淡的笑著,臉上始終都是那么一副表情。
李建成贊許的點點頭,暗道陳應涵養不錯,城府極深。
然而,陳應根本就聽不懂孔穎達所說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李建成知道陳應是這個原因,恐怕還真會跌破眼鏡。
這個時代的人,爭論也好,經議也罷,他們即使政見不和,也不是像潑婦罵街一樣,指名道姓的大罵。不過,孔穎達實在是浪費表情了,因為陳應好多意思都不明白。
眾臣倒是明白,可是當著李淵的面,也不好說什么。
李建成倒是大急,孔穎達對陳應的言辭攻擊,難道是李淵的一個信號?
果然,李淵一副古波不驚的樣子。孔穎達越說越是起勁,一番長篇大論,孔穎達痛心疾首的嘆道:“陳駙馬錯矣,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乃為政之本,棄道德如敝履,升平尚不可得,況乎太平?”
“動轍言利,絕非上策。履霜堅冰至,可不慎哉。”光祿大夫、同中書門下、民部尚書蕭瑀躬身道:“老臣附議孔博士。!”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陛下詔令所至,無從景從,天下士人歸心,誠服陛下,難道僅僅是為食大唐之祿嗎?”陳叔達也信誓旦旦的道:“他們懷揣著對朝廷的忠誠而來,為的是義……”
“茍利于國家,我輩何惜乎身后名!”尚書左仆射裴寂道。
陳應終于琢磨出味來了,他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這些大臣針對他而來。當然,陳應并不知道的是,因為陳應胡來,把工匠的地位提高得太高了。在這些大臣看來,士乃四民之首,士乃四民之首,農工商輩于士不得無禮。無禮,即心中無士也。
可是陳應呢?不僅僅給卑賤的工匠,貫以大家之名,尊以大家,這是要在一方面有著絕對的建樹,才可以稱為大家。
鄭玄善經,稱為經學大家。
一個打鐵匠,稱為大家,他們就看不過眼了。
眾臣紛紛評擊陳應,李建成幾次想要替陳應解圍,卻被李淵用眼神制止住了。不過,這一幕卻落入了眾臣的眼中,眾臣皆以為李淵在贊同孔穎達的主張,于是對準陳應的炮火,更加猛烈。
孔穎達繼續道:“陛下撥亂反正,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太平盛世的希望,若如陳駙馬所言,人人逐利,不知忠信,這才是國之大不幸。老臣請旨,請陛下決斷!”
孔穎達論蓋大帽子的本事,還真不是蓋的。從一件小小的事情,引伸到了國之大義,又將鍋甩給了李淵。
陳應哪怕再反應遲鈍,也知道絕對不能再讓孔穎達說下去了。
陳應反駁道:“若以孔博士所言,以論道講經,等突厥大軍破關而來的時候,士人可否誦經退敵?”
聽到陳應這話,李建成差點笑出聲。
誦經退敵,還不是讓他們學方士,撒豆成兵。
孔穎達正想反駁,卻聽陳應根本就給他這個開口的機會,直接道:“太史公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則客無所之,以而不樂,夷狄益甚,諺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
引經據典,只有你孔夫子才會嗎?
陳應出生在信息爆炸的時代,通過各種媒體了解的資料,超過孔穎達萬萬倍,哪怕孔穎達再如何聰慧,也無法否認,司馬遷的這一段話。
孔穎達正想開口辯駁陳應,陳應突然走到孔穎達身道:“孔博士,你家中仆役有多少?光給他們講經義,講道德,他們會不會不要工錢?”
孔穎達道:“君子不與小人爭利!”
陳應故作恍然大悟道:“原來與此,君子不愛財,可以這樣理解嗎?”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孔穎達眼睛里快要噴出火了。
陳應說話沒有固定的章法,東扯一堆,西拉一團。
然而,陳應又望著眼前的眾臣道:“諸位也都是有為君子嘍!”
“然也!”孔穎達道。
陳應轉而望著蕭瑀道:“蕭尚書,你掌管著民部,應該清楚,如何大唐國庫如何吧?由于連年大戰,靡費軍資億兆,若諸位不愛財,不恥與利,羞愧談于利,那么諸位是不是捐獻俸祿,以解朝廷燃眉之急?陛下,臣有本湊,臣日感國庫空虛,急朝廷之所急,臣愿意捐獻十年俸祿,以充國資。”
陳應如今是從二品鎮軍大將軍,享受從二品待遇,按照唐朝的俸祿,陳應應該七十二貫的俸錢,四百七十石俸料,一百八十畝職田,一百八十貫的仆役錢,總共加在一起,大約是三百五十貫左右,折后世的錢,差不多相當于一百三十五萬的左右的樣子。十年的俸祿,其實也不是三千五百貫。對于陳應而言,這點錢,還真是小錢。
陳應的辦法其實是很簡單,你不是自諭君子,恥于言利嗎?朝廷諸公都是君子,那么君子難道不應慷慨解囊嗎?
要慷慨解囊,那就大家一起來。
隋唐是科舉考試的發起時期,在此之前的官員主要是名門望族,士大夫,這些人有封地與財產。做官是義務,國家給的俸祿對他們擁有的財產來說。很少很少,所以俸祿對于他們而言無所謂。
而到隋唐后,寒門也可當官,當官成為士人生存發家的道路,為此朝廷也相應大幅提高官員的待遇,以保證官員們安心辦公,而無須為生計操勞。唐朝官員的俸祿確實不高,基本上相當于宋朝時期的十分之一。可是,朝廷里的官員,可不全部都是世族門閥子弟,還有寒門。
如果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依舊捐獻俸祿,即使是萬石大員,其實他們的俸祿也不高,在貞觀年間,米價是五文錢一斗。十斗為一石,萬石,也就是相當于五百貫左右。但是像縣令這種四百石官員,他們的俸祿大約只有二十貫。
滿朝諸公,倒是毫不在乎。畢竟在場的眾臣都是貴族,裴寂一看陳應表態,他也不甘落后,直接道:“老臣愿意捐獻一年俸祿,以解朝廷之急。”
宇文士及、楊恭仁等趕緊表態。
不過,在這個時候,李淵卻氣壞了。
因為爭論著,畫風突然變了。變成了義利之爭,對于陳應提出了的打造大唐文勛官的事情,被無意間帶偏了。
讀書人都是好的嗎?
李淵不是溫室里的花朵,自然清楚,現在正是日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時候,特別是所謂的士人,更是個個有奶就是娘,虛言經義,空談道德,只知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卻忘了圣人本意,還說什么今日不作樂,更待何時。
這哪里還有一點以天下為己任的樣子?隋朝文帝獎掖儒學,提倡氣節,苦心經營,好容易看到一點太平盛世的希望,誰曾想這些讀書人卻先敗壞了。
陳應將孔穎達帶到溝里,這個時候,眾臣表態的時候,他已經反應過來了。可是為時已晚。孔穎達哈哈一笑,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容,反倒多了幾分譏諷。“陳駙馬,以唇為刀,以舌為矛,氣勢雄渾,令人難當啊!”
陳應卻沒有任何尷尬,淡淡的笑道:“孔博士,你應該慶幸!”
“慶幸什么?”孔穎達莫名奇妙的道。
李淵恍然大悟,這才想起陳應曾罵死陸季覽此節,這個時候,與孔穎達一旁站著的楊恭仁,將陳應光輝的戰績告訴了孔穎達,孔穎達一時間尷尬不已,顧左右而言他。“夏蟲不可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