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的這番出兵,由于調撥的糧秣與甲胄,都是采取異地采購的方式,不動用長安府庫,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瞞天過海。
孫敬初從洺州李神通那里,將尚未解散的降軍士兵裝船直接運輸,而與此同時,又在黎陽將糧草裝船。這樣以來,長安府庫,不動用一粒糧食,也不運用一石草料,就完成了物資轉運。
不過,這些河北籍的降軍士兵,別說甲胄了,就連兵刃也沒有一把,全部都還赤手空拳,這些物資需要到達靈州以后補充。
至于兵部和戶部如何跟李道貞算帳,這就是不陳應關心的事情了,在陳應看來,李淵也拉不下臉,去占自己侄女的便宜。
無論人員,還是物資,都悄悄踏上了北上的船隊。而陳應與羅士信和張士貴匯合之后,就安排羅士信在左岸,張士貴在右岸,沿黃河戒備。遇到百姓也好,行商的小販也罷,全部讓捉住丟各縣關押起來。
任何情報,其實都有一定的時效性。比如現在,陳應需要爭取就是時間,只要他抵達靈州,根本就不害怕突厥人應對,那個時候,最擔心的反而是突厥人了。
其實在古代細作偵察情報,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依靠計算。首先糧秣消耗,長安附近駐守的十六衛大軍,都是有定例,每天支出多少不會減少或增加。只需要在各個倉庫前留下幾個眼線,肯定可以發現唐朝軍隊調動的跡象。當然數千兵馬調動還看不出來,可是五萬余大軍調動,哪怕只是一個月的量,也多達數萬石。按照這個時代普通大車一輛才能運輸十數石,至少需要數百上千大車,這樣的運輸量,根本就別想瞞住有心人的耳目。
要問突厥人在長安有沒有細作,這其實就是禿子頭上明擺著的事情。不過,由于突厥與唐朝的國家關系緊張,長安城中的突厥人受到了嚴密的監視,然而,漏洞還是有的。因為唐朝的社會風氣開放,特別是大唐占領涼州以后,絲綢之路暫時的開啟,長安城里就有不少西域各族商人。
這些人雖然不是突厥人,然而他們卻為了利益,刺探唐朝的軍事秘密。在東突厥汗國有一個獨特的組織,號“隼目”,其實就是一支特務組織。為首的人名叫葉護可汗阿史那·蘇尼失,阿史那·蘇尼失是啟民可汗的同母弟,也是阿史那·咄苾的叔祖。
阿史那·蘇尼失精通華夏語,如果不考慮其金色的須發和碧眼深目的樣貌,光憑他那一口地道中關話,根本就無法想象這是一個突厥人。不過,在唐朝人眼中,突厥人與栗特人的區別只是頭發而已,所以阿史那·蘇尼失就染黑了頭發和胡須,以栗特商人火拔失苾為名,在長安經營馬匹商鋪。
事實上這個情報點,早已被左監門的細作偵察到了。這個情報點的暴露,主要還是因為上一次陳應大敗阿史那·易勿真莫的時候,始畢可汗咄吉世并葉護可汗莫何前來質問李淵,當時莫何突然改口,并且快速離開長安,就是從阿史那·蘇尼失的騾馬鋪里傳出的消息。不過,由于沒有審問,連李淵也不知道,突厥人在長安城里還有一個葉護可汗,而不是普通的細作。
當李淵與陳應實施瞞天過海之計的時候,就開始向阿史那·蘇尼失傳遞假消息。這個假消半真半假,大唐派東宮左右衛率與左右司御率秘密調往河東,以防備突厥進犯太原。調東宮左右衛率與左右司御率四率十八折沖府共三萬余精銳人馬秘密北上的消息,自然是真的。對外宣稱以李世績為元帥,統領大軍北上也是真的。假的消息就是這支軍隊的實際統帥并不是李世績,而是陳應。
阿史那·蘇尼失是一個聰明人,他肯定不會因為收買的兵部郎中就輕信這個消息,他需要判斷。當四衛率三萬余大軍離開長安的消息,經過他再三確認,可以肯定這是真的,從府庫調撥的糧秣,也驗證了這個消息。
不過,對于陳應是不是這支大軍的統帥,阿史那·蘇尼失非常上心。如果只是李世績,突厥人并沒有什么好擔心的,如果真是陳應,那就另當別論了。此時,陳應已經成了突厥大部分人的心理陰影。
突厥人敬奉薩滿神,每次祈禱的時候,心中都會默默念叨著原陳應莫啟刀兵。簡單來說就是,每年一祈禱,莫要揍我莫要揍我……
說來有些可笑,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的局面,就是因為陳應把突厥打得太狠了,東突厥四大葉護可汗十二設汗,在陳應手底下吃過虧的人,足足將近半數,更何況還有三萬余突厥人在陳應手底下當免費勞工,還有兩萬多顆首級,如今還堆在靈州城外的野豬嶺。
如果說,大唐不派陳應出戰,什么李世績、張世績根本無所謂,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滅一對。突厥就是有如此霸氣,可是就算陳應率領三萬大軍北上,突厥三十萬大軍,恐怕一半人都會嚇尿了。
造成這種局面讓阿史那·蘇尼失也非常無奈,可如今東突厥也是騎虎難下,如果這一次立威不成,阿史那·咄苾將會成為突厥所有可汗中,最大的一個笑話。
如今阿史那·蘇尼失正坐在院子里手中拿著刀子正在一只烤全羊身上割肉,下面跪著一個面黃肌瘦的百姓模樣的人正瑟瑟發抖。
阿史那·蘇尼失吸吮著手指上的油脂一邊問道:“吃了么?”
那百姓哆哆嗦嗦沒說話,一個兇惡的侍衛上前就是一腳,大吼道:“還不回話,找死么?”
“吃……沒……沒吃……”那百姓快要哭出來了,結結巴巴的道:“吃……還是沒吃!”
阿史那·蘇尼失用匕首挑起一塊烤羊肉,遞到那百姓面前道:“想不想吃?”
“想……想吃……!”那百姓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
阿史那·蘇尼失眼中閃爍著不屑,淡淡的道:“我問什么,你只要如實回答,回答一個問題,一塊肉,如果全部回答了,這條羊腿,不這只羊都是你的!”
那百姓道:“貴人請問,小底一定知無不言!”
阿史那·蘇尼失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百姓道恭恭敬敬的道:“小底黃三!”
阿史那·蘇尼失用匕首割下一小塊肉,扔在黃三的面前,黃三也不管這塊羊肉染了泥土,他伸手從地上扣起羊肉,甚至來不及弄凈上面的泥土,一口就塞進嘴里。
阿史那·蘇尼失又問道:“你是做什么的?”
黃三伸長脖子,望著烤全羊,露出渴望的眼神:“小的曲江坊是收夜香的!”
阿史那·蘇尼失如約又給黃三一塊羊肉,接著問道:“昨天吃了什么?”
黃三又吃到一塊羊內,不假思索的道:“面……面餅……”
阿史那·蘇尼失道:“吃了多少?”
黃三艱難的道:“一……一個……!還……還有一碗湯……”
阿史那·蘇尼失疑惑的問道:“肉湯?”
黃三道:“是菜……菜湯……干野菜……”
阿史那·蘇尼失自語道:“一頓只吃一個面餅?你的飯量夠小的?怪不得這么瘦?”
黃三道:“不是……不是一頓……是一天……一天就一頓……”
阿史那·蘇尼失道:“一天就吃一頓,一頓只有一個餅子?”
別看阿史那·蘇尼失這樣毫不章法,就像拉家常一樣問著黃三,慢慢黃三也卸下了警惕。一邊吃著羊肉,黃三一邊點頭哈腰道:“是……是……”
阿史那·蘇尼失又問道:“你見過陳大將軍嗎?”
黃三搖搖頭道:“見過。”
阿史那·蘇尼失來了興趣道:“你一個收夜的,怎么可能看到陳大將軍?”
黃三搖搖頭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嗎,陳大將軍喜歡早上起來圍著花圃跑步,小的早上起來收夜香的時候,經常見過陳大將軍,有一次俺拉著大車,爬坡差點滑了,還是陳大將軍幫俺推的車!”
阿史那·蘇尼失皺起眉頭道:“說瞎話你也不打聽打聽,陳大將軍那是什么人,豈會幫你推車,你肯定會沒有見過陳大將軍。”
黃三撞起了天屈,賭咒發誓前幾天剛剛見過陳大將軍。就在昨天還在看到陳大將軍在花園了跑步。
阿史那·蘇尼失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帶下去吧,給他吃頓肉!”
左右衛士將黃三帶了下去。
阿史那·蘇尼失跌坐在地上,良久無言。他突然一下子將手中的刀插在了羊肉上,目光盯著對面那名賬房先生模樣的人問道:“你怎么看?”
賬房先生模樣的人躬身道:“葉護可汗,看來陳應小兒一定還在長安,那所謂陳應率領唐軍精銳北上太原的消息一定是假的!”
阿史那·蘇尼失堅定的搖搖頭道:“不對,陳應已經不在長安了。”
賬房先生不解的問道:“葉護可汗,這怎么可能?不是黃三說陳應還在鍛煉身體嗎?”
阿史那·蘇尼失淡淡搖了搖頭,輕輕將刀子放在了案子上,淡淡的道:“華夏有句名言叫做,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陳應看著還在長安,恐怕在長安的已經不是陳應了,如果所料不錯的話,陳應此時已應隨唐軍一路北上,弄不好快到介休了。”
說到這里,阿史那·蘇尼失冷冷的吼道:“來人,快給可汗送密信,告訴他,陳應北上了!”
阿史那·蘇尼失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根本就不知道,陳應押根就沒有前往太原,而且突厥人最不看好的李世績,事實上也是一個狠角色,并不比陳應好對付。
當突厥人見識到李世績的厲害后,這才發現如果把陳應形容為猛虎,那么李世績就是一條毒蛇,一旦被他咬上,那才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這只是后許,暫時不提。
正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阿史那·蘇尼失自作聰明,向頡利可汗送了一個錯誤的情報,這讓突厥在李唐的外交斗爭中一敗涂地。
陳應乘船一路逆流北上,以日行兩百里的速度,快速向著靈州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