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深夜,東宮李建成的寢宮內,李建成輾轉反側,外面傳來三更天的梆子聲。
鄭觀音驚醒,借著月光,看見李建成眉頭緊鎖的樣子,起身點亮燭火。
李建成也坐起身,靠在榻頭,兩眼茫然,盯著前方。
鄭觀音擔憂的扯了扯李建成的衣袖。
李建成喃喃道:“……觀音,其實我……我討厭當皇帝,根本無意去爭……太極殿上那一方御榻,偏偏沒有人肯相信,阿爹不信,二弟也不信……”
鄭觀音伸手撫摸著李建成的發髻,李建成剛剛過而立之年,如今雙髻已經花白,鄭觀音的眼睛紅了:“殿下!”
李建成雙眼通紅,潸然欲泣。滿腔憤憤的道:“阿爹認為我在爭權,二郎也認為我在爭……不管我怎么說,怎么做,他們都認為……我是在爭……”
李建成扭臉看著鄭觀音。
鄭觀音撲在李建成懷里哽咽道:“太子,前朝廢太子前車之鑒!”
鄭觀音說的不錯,事實上前朝楊堅對楊勇這個太子,其實也是信任有佳,軍國大事皆令楊勇參與,事實上在楊勇輔佐楊堅的隋朝,政治清明,官府廉潔,國力恢復非常迅速。
楊勇因為被廢太子,主要原因是楊勇寵愛云昭訓,并生下三個兒子,受到的待遇甚至與正室不相上下,這讓楊勇的母親文獻皇后獨孤伽羅相當不滿。楊勇的正妻元妃不得寵愛,氣出了心病,沒兩天就死了,楊勇隨即讓云昭訓主持太子宮。獨孤伽羅認定是楊勇與云昭訓合謀害死嫡妻,不但責備楊勇,又派人去暗察。楊廣趁機大獻殷勤,不過在好色方面,楊廣確實是比楊勇出色,兩相比較,獨孤皇后對楊勇更加厭惡,妻管炎楊堅被大吹枕頭風,于是楊勇被廢為庶人。
楊廣繼位之后,賜死楊勇,其子嗣大多被殺。
鄭觀音哽咽道:“太子殿下……你若放棄了,我們該怎么辦?”
李建成憤憤的道:“為了他們心中的這點猜忌,他們甚至……不惜犧牲掉……那么多無辜者的性命,不管我怎么躲,怎么退讓……他們都不肯罷休……”
鄭觀音看著李建成的樣子,更加擔心,哭泣不出聲,眼淚直流。
“觀音莫哭,觀音莫哭!”李建成伸手,撫上鄭觀音細致的臉頰,伸手給他擦拭臉上的淚痕,一邊喃喃的道:“你看,連你都怕了!”。
鄭觀音勉強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誰說的?”
李建成用拇指,磨蹭著鄭觀音的臉頰。
鄭觀音把臉貼在李建成的厚實的掌心,安心的閉上眼睛。
李建成淡淡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如他們所愿,爭給他們看看吧!”
鄭觀音臉上帶著淡淡的擔憂之色。
李建成嘆了口氣道:“觀音,我們夫妻以后要慎重行事,長安城里,敵友不明,善惡難分,早上是盟友,或許晚上,就分道揚鑣了。不要看京畿之地,處處繁花似錦,歌舞升平,實則步步殺機,只要走錯一步,就會陷于萬劫不復之地。”
鄭觀音頓時肅然,道:“可需要,從滎陽,再抽調些人手?”
李建成搖搖頭,語氣沉重的道:“京兆韋家、河東柳家、太原王家、武功蘇家、河內司馬家、敦煌令狐家,加上早就表明心跡的,楊家和裴家,他們其實支持的并不是我,而是東宮這個位置,明天這個東宮被二郎坐了,他們就會馬上改旗易幟,別投新主!”
鄭觀音道:“我們鄭氏……”
“鄭氏也是一樣!”李建成道:“當年楊勇倒臺,云定興親手處理了他的親外孫長寧王楊儼!”
鄭觀音想解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口。
滎陽鄭氏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利益難免分配不均,更何況滎陽氏一門,既有支持李建成的,也有支持李世民,就連齊王李元吉也有一個側妃出身滎陽鄭氏,世族門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們都是不會無緣無故,毫無原則的支持任何一個人。
李建成回手摟住鄭觀音道:“你放心,我分得清楚,鄭氏是鄭氏,你是你,你不能代表鄭氏,鄭氏也不能代表你!”
鄭觀音道:“殿下你的意思是……”
李建成道:“本宮感染風寒,還是告假吧!”
鄭觀音擔憂的道:“殿下若是稱病不朝,大批朝臣和世族,倒向秦王府,若是都被秦王攬過去,我等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建成微微一笑道:“爭是不是爭,不爭才是爭,示弱未必是真弱!”
旁邊的樂師,演奏著曼妙的音樂。衣著輕薄的舞姬,隨著音樂的節拍,翩翩起舞。
李淵卻苦著臉在飲酒,突然望著裴寂道:“裴三,大郎的病,還沒有好嗎?”
裴寂苦笑道:“陛下,太子殿下的性子,陛下您是最清楚的,他表面看似有些柔弱,實則外柔內剛,他如今自覺受了委屈,只是躲在東宮中稱病,不肯上朝,這已經算是頗為識大體的了,若是換了秦王,他不將朝堂鬧個天翻地覆,是絕不肯干休的。”
李淵長長地吐了口怨氣,嘆道:“朕怎么就生出了這么一個冤家孽障來呢?一個二郎也就夠了,大郎也跟著瘋魔。”
裴寂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時激憤,陛下不必介意。太子殿下其實只是心病,這心病還需要心藥來醫!”
李淵冷哼一聲。
裴寂不置可否的道:“安陸郡王已經九歲了,據說聰明伶俐,陛下何不召安陸郡王隨侍駕前?”
李淵心中一動,他就明白了裴寂的意思。
李建成如今不是病了,而是在避嫌,君不見,連遠在萬里之外的陳應都在避嫌,這一次楊文干之亂,可把東宮一眾眾臣嚇到了。羅藝上表,請求述職,李淵可以準其述職,畢竟羅藝與陳應不同,陳應算半個自家人,而且他是大唐的駙馬,如果要想反,恐怕整個朝廷都不答應。
這一點李淵還是非常有自信的。
讓李承道進宮隨侍駕前,只是一道輕飄飄的口諭,可是傳達的信號,可不一般,至少讓大臣們明白,東宮還是可靠的,李淵還是信任李建成的。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沒有底線。只要對自己有利,從不在乎會死多少人,也不會在乎造成什么后果。越是高高在上的人,道德的觀念就越是淡漠,越是處在低層的人,就越是高尚。
宇文昭儀按說在完成楊文干之反之后,就失去了利用價值,死亡是她最好的歸宿。然而不知道處自什么原因,長孫無忌并沒有殺她,而是將他關了起來。
原本高高在上的昭儀,大唐后宮當之無愧的第三人,如今卻成了一群邋遢糟漢子宣泄的對象。
不過,自從宇文昭認命以后,再也不避諱自己身體,她就不用遭受鞭打和折磨,現在的宇文昭儀,順從得像一個奴隸,只要看著看守過來,馬上躺在地上,也不掙扎。
正是如此,這些看守們反而對她沒有了興趣。因為長期不洗澡,宇文昭儀又臟又丑,毫無美感可言,當然最重要的是,此時的宇文昭儀對于這些看守而言,已經沒有可以征服的欲望!
在那張蓬頭污垢遮蔽的面孔下,卻是藏著一顆熾熱的心,從高高在上的宇文昭儀,變成一個任人蹂躪的奴隸,宇文昭儀肯定是不甘心,她想恢復自由,當然,更想復仇。
這個的昭儀,已經絕對沒有回去皇宮的可能。
然而,宇文昭儀卻沒有想過要死,而是要將自己的受的屈辱,十倍百倍的報復回來。
人在逆境中可能爆發極強的潛力,宇文昭儀無師自通,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發現自己吃壞了肚子,嘔吐物吐在了地牢的鐵欄桿前,鐵欄桿與地牢地面相連的部位,開始生銹,而且隨著嘔吐物的增加,這個銹跡斑斑的鐵鎖鏈,似乎生銹越來越嚴重。
如同豬食一般的食物,從地牢的小窗戶里扔進入,一股讓人嘔吐的餿味,撲鼻而來,然而宇文昭儀卻抓起這些吃食,狼吞虎咽,將這些豬食一般的食物,吃進肚子里,很快她就嘔吐起來,嘔吐物全部淋在鐵欄桿生銹的部位,這個部位,已經遷徙的如同一柱香一般。
宇文昭儀用力的搖動著鐵欄桿,隨著力度的增加,鐵欄桿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大。
“咔嚓……”
一陣輕響,鐵欄桿應聲而斷。雖然只斷一根鐵欄桿,但是莫約三尺的空間,足以讓纖瘦的宇文昭儀脫身而去。
宇文昭儀用力的抽動上面的鐵欄桿,她拔出了這根鐵欄桿,正巧腐蝕的部位,是一個天然的槍頭。
她的身體如今骯臟極了,她甚至自己對在討厭自己,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這小半年暗無天日屈辱。有錢,任性,沒錢,認命,宇文昭儀既沒有錢,她也不認命,她報仇,復仇是她活下來的唯一的愿意,也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一道黯淡的曙光從天際射落,掠過地平線,天邊由如墨一樣的漆黑變成了魚肚白。
天亮了。
田莊朦朧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
從地牢走出來脫身的宇文昭儀躡手躡腳,走到看守居住的臥室,趁著他們宿醉,毫無警惕。
宇文昭儀很想殺光這些經常欺負自己的看守,只是她知道這個田莊里的人太多,這是長孫無忌蓄養死士的田莊,里面足足有一百多名大漢,除非宇文昭儀是楚霸王復生。
看守在馬廄的那名呼呼酣睡著,宇文昭儀用手中的鐵釬子刺向大漢的胸口,刺穿了心肺要害,將他死死盯在地上。他的身體蜷曲成一團,喉嚨格格作響,噴出一股股血沫,掙扎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宇文昭儀跳上戰馬,將馬廄打開,所有的戰馬全部放掉,用皮鞭抽打著戰馬,讓戰馬跑遠,宇文昭儀這才策馬而走!
不過,戰馬的嘶鳴聲還是驚動了田莊里的看守,不過望著策馬揚鞭,絕塵而去的宇文昭儀,眾看守只能望塵興嘆。
可是離開這個魔窟,宇文昭儀找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用冰冷的河水,清洗著自己身上的污垢,望著水中瘦得不成人形的自己,宇文昭儀陷入了沉思。
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李淵肯定不會再要自己,自己的兒子也不要一個這么骯臟的母親,宇文家族也不敢收留自己,自己應該怎么辦呢?
宇文昭儀一邊騎馬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思考的對策。
突然官道上傳來陣陣駝鈴聲,宇文昭儀望著遠方,看著一個龐大的車隊滾滾而來。
“平陽公主李!”
“梁國夫人李!”
望著這兩面大燾,宇文昭儀咬咬牙,她決定先跟著李秀寧的車隊,抵達涼州,去找自己的大哥,尋求幫助!
何月兒看著策馬而來的宇文昭儀,露出仿佛見鬼一樣的神情。她急忙轉身朝著李秀寧所以在馬車走去。
李秀寧驚訝的望著喘著粗氣的何月兒道:“你說什么,你看到了宇文昭儀?這怎么可能?“
何月兒道:”宇文昭儀奴婢見得三四次,斷然不會錯的,我現在就把她帶來!“
李秀寧點點頭道。
何月兒找到宇文昭儀的時候,宇文昭儀自然矢口否認。
不過,李秀寧雖然看著很像,不過她也懷疑,宇文昭儀瘦得厲害,臉的輪廓已經變形,而且手上、身上、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傷痕,或許只是相似而已。
李秀寧沒有追問,而是給了宇文昭儀一個馬車,讓其乘車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