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走后,魏征這才從屏風后走出來。
魏征看著天色不早了,提出告辭。
李秀寧道:“也不忙著走,天寒地凍,喝點羊肉湯,暖暖身子再走!”
隨著李秀寧一聲令下,陳家堡的婢女們拎著食盒,走進大堂,眾婢女將飯菜擺在桌案上。
魏征苦笑道:“朱門酒肉……”
不等魏征說完,李秀寧白了一眼魏征道:“你放心,這里面沒有一文錢的民脂民膏,自武德五年至今,我與陳郎,沒有領過一文錢的俸祿,陳府的一應開銷,全部來自你所謂的朱門奉獻的!”
魏征愕然道:“這怎么可能?”
“這怎么就不可能?”李秀寧指了指長安的方向道:“陳府有兩大進項,一則大唐通利錢莊,二則是四輪馬車,其他如農具和將作坊、包括博仁醫院、大唐工業學院,全部都賠錢!”
按說,四輪馬車的核心技術,無非是四輪轉向裝置與減震裝置。如今為了方便大唐的陸路運輸,陳應開放了四輪馬車的技術壁壘。
可以說現在,大唐能生產制造四輪馬車的作坊,沒有一千家也至少有八百家。但是,這些四輪馬車大都用來載物。奢侈的四輪馬車,依舊是價值萬貫,而且還需要排隊訂購。
當初,李秀寧還會非常奇怪。畢竟大唐的國公是有數的,他們購訂了一輪四輪馬車,至少在三五年內不能訂購。
可是,李秀寧并不了解世道人心。
別看四輪馬車的主要作用是方便出行,價值萬貫或數千貫的奢華馬車,也成了身份的象征,哪怕藍田縣楊記車坊出產的四輪馬車,與陳府出產的馬車,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是長安乃至整個天下的門閥、貴族們就認陳記出產的馬車。
陳應比任何人都注意品牌效應,陳記出產的四輪馬車,哪怕是上面的一個鉚釘,上面都刻著陳記的陰文銘,包括馬車里的茶壺、紅泥火爐,特別是抽水馬桶,全部都帶著“陳記”的銘文。
自從四輪馬車投放市場以來,陳應的四輪馬車作坊,對四輪馬車進行上前后五次升級改造,從牛皮沙發坐椅,升級為小羊皮,甚至是虎皮,鱷魚皮,然后又弄出了醒神版本,既木料用薄荷浸泡過,當然,最離譜的是,陳府去年用黃金和白銀,制作了一輛黃金馬車,這輛高達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貫的馬車,被江南匿名豪門買走了。
事實上,陳應府上一年花費不低,足足十數萬貫。可是,僅僅馬車一項盈余,就多達二十五萬貫。
至于更大的進項,則屬于大唐通利錢莊。通利錢莊不同于其他錢莊,不僅信用好,而且還有利息,雖然每年五厘的利息不算高,可架不住其他門閥的錢多。超過九成的存款,都是世族門閥貢獻的,而且錢莊五十六萬貫的盈余,也多是這些世族門閥貢獻的。
魏征想了想也是,李秀寧所言非虛。
就這樣,他非常放心的用膳。
這時,李秀寧注意到,魏征的袖口,破了個大口子,破損的帛布條搭在菜湯里,而魏征卻渾然不覺。
李秀寧好奇的道:“玄成,你為何至今不肯將家眷接來長安?
魏征一怔,旋即低下頭繼續吃飯。
李秀寧繼續盯著魏征。
魏征終于發現,自己袖子破損的地方,搭在菜湯里,老臉一紅,將筷子放下,尷尬的笑了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魏征欲言又止。
李秀寧道:“說說吧!難不成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
魏征苦笑一聲道:“是見不得光……”
魏征發現李秀寧的目光看著自己。
勉強咳嗽一聲給自己壯膽道:“楊廣第三次征遼東,我的長子叔玉,失散在亂軍之中……
李秀寧一聲嘆息,面露關切神色道:“后來,找到了沒有?”
魏征默默搖搖頭。
李秀寧道:“玄成自覺無顏面對家里的父母妻小?”
魏征點點頭。
李秀寧安慰魏征,感嘆道:“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連綿十多年的戰亂,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何止你一個,東海房家,洛陽杜家,歿于亂世的族人上百。逝者已矣,玄成不必自責。”
魏征默然不語。
大廳短暫的寂靜。
李秀寧再次打破沉寂道:“玄成,現在為何還不將家人妻小,接到長安?”
魏征嘆了口氣道:“天下動蕩,幾易其主,所謂盛世居其朝,亂世隱諸野,天下未定,家人們,還是在老家隱居比較好。
李秀寧有些詫異道:“如今天下,九州一統,何來天下未定一說?”
魏征道:“待得我大唐鐵騎,蕩平突厥,天下長安之時,我自然會接他們來此,同享太平盛世。”
李秀寧頓時肅然起敬的望著魏征。
李秀寧起身道:“你也聽陛下說了,我既將作為安西撫慰大使,遠赴安西,陳郎也該領著安西十萬雄兵北上,界時,東突厥不足為慮!”
就在這時,魏征突然望著窗外,在燈火的照耀下窗外紛紛揚揚的下起來雪花。
魏征喃喃的道:“下雪了……”
李秀寧道:“哪一年冬天不下雪!”
“這不一樣!”魏征嘆了口氣道:“這一場大雪,可以勝過十萬雄兵!”
灞上唐營大營中,寒風呼嘯,大雪紛紛揚揚。
軍營門口,一輛裝滿輜重的大車,陷入泥坑中,一邊的車輪已經斷裂,十幾名士卒,在領隊小校指揮下,忙碌著運來新的車輪安裝。
后面走來一隊唐軍,見入營的道路被堵上,領隊的小校策馬上前。
騎馬小校咆哮道:“為何堵住營門?”
輜重隊的小校瞥了騎馬小校一眼,沒好氣的道:“你沒看見么?車輪斷了。大車陷在泥坑里。”
騎馬小校不以為然的道:“為何不將大車拉到一旁?堵在營門口妨礙進出,耽擱了我們點卯,你擔待得起么?”
輜重小校反駁的道:“就你們要點卯?”
騎馬小校傲然道:“我們江淮輕騎,可不是什么十二衛府兵,若是點卯不到,我家大帥真會殺人的。”
輜重小校吼道:“十二衛府兵?看清楚,我們是河東軍,河東大都督麾下,打突厥,我們才是主力,江淮輕騎,偏師而已,拿什么架子?”
騎馬小校憤憤的罵道:“偏師?告訴你,此番征討突厥,我家大帥必定掛帥。到時候,你們河東軍可別拖后腿。”
輜重小校頓時氣得雙眼圓瞪,正在修車的十幾個士卒也涌了上來。
輜重小校吼道:“我們河東軍和突厥打生打死的時候,你們江淮輕騎,還在玩泥巴,征討突厥登壇拜帥的,必定是我家河東大都督。”
十幾個江淮輕騎的士卒見自家小校吃虧,紛紛下馬,兩隊人互相推搡挑釁。
一名偏將立馬斷喝:“為何堵住轅門喧嘩吵鬧?”
眾士卒回頭,駭然發現,闞棱和李靖策馬并排站在后面。
輜重小校給騎馬小校一個眼色。
騎馬小校高喊:“弟兄們,幫河東軍的弟兄們,把車抬進去。”
眾士卒連忙上前,喊著號子將大車拽出泥坑拖進大營。
李靖與闞棱走進中軍大帳。
闞棱忽然停下腳步,朝著李靖躬身道:“李大帥,此番征伐突厥,父帥曾再三囑咐闞棱,聽從李大帥吩咐!”
李靖啞然失笑道:“這一場大雪來得及時,我們必須更改作戰計劃,吳王這次隨行北伐,充任本帥副作,到時候,你還歸吳王麾下!”
闞棱撓撓頭道:“大帥所言當真?”
李靖笑道:“這是陛下的圣意!”
漠北東突厥牙帳內,
頡利正在興致勃勃地啃著肉骨頭。
外面傳來可怕的嚎叫聲。
頡利頓時面色陰沉地扔下骨頭。
一個奴隸跌跌撞撞連哭帶叫地闖進牙帳“可汗!可汗!天神發怒了!下雪了!”
頡利不以為然的扔下羊腿骨,用皮袍子擦拭著手上的油污,一邊道:“下雪又什么打緊的?”
奴隸帶著哭腔道:“可汗,您還是出去看看吧!”
頡利掀起帳篷,鉆出帳外,刺骨的寒冷,讓他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
大帳不遠處,一匹戰馬已經凍成了冰雕,戰馬依舊做出邁腿前進的形狀。
馬背上的騎士與戰馬一樣,被大雪覆蓋起來。
頡利可汗用力的前進著,腳下的積雪已經沒至膝蓋處。
他的目光用力遠眺。
可惜,這場突如其來的寒流,超出了他的想象。
突厥人的戰馬、牲畜大批被凍死,蒼茫的草原被大雪覆蓋,就連大漠也被大雪覆蓋了(沙漠也會下雪,老程親眼見過,中國第三大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冬天積雪會超過三十公分)
就在這個時候,無數突厥人的特勤、設汗向頡利可汗的牙帳走來。
眾人擁簇到頡利面前,七嘴八舌的道:“可汗,這是天神對咱們突厥人的懲罰,我們殘殺了太多的同胞。”
阿史那社爾殺氣騰騰地盯著突厥特勤吼道:“老烏鴉,閉上你的嘴巴。”
頡利悶著頭沒有動靜。
“可汗,咱們必須南下,牲畜牛馬,捱不過這里的風雪。”
”可汗,咱們去定襄吧,那里要暖和許多。”
“去定襄,大家分散找草場,不然都要餓死在這里。”
阿史那社爾吼道:“去定襄?那不是往唐軍嘴里送么?現在,拿得動刀劍的兒郎們,還剩多少?唐軍如果來了怎么辦?”
一名特勤道:“那也比凍死強!”
頡利突然抬起頭道:“去定襄。”
阿史那社爾吼道:“可汗!”
頡利擺手示意阿史那社爾閉嘴。
頡利道:“咱們必須去定襄,不然捱不過這個冬天。咱們怕冷,唐人比咱們更怕冷,阿史那社爾,你把所有能戰斗的兒郎們,都集中起來。咱們都去定襄!”
隨著嗚咽的牛角戰號響起,眾突厥人開始集結。
然后,冒著暴風雪朝著南方緩緩前進。
大隊突厥士兵牽著馬匹帶著老幼婦孺驅趕著僅存的牛羊在凜冽的風雪中艱難跋涉。
不時的有突厥人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頡利可汗望著這一幕,望著南方,面無表情的道:“李建成,你真是上天的寵兒!”
。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