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洛陽龍潭大峽谷,不得不提另外一場戰爭。
西魏與東魏的北邙之戰。此役西魏大敗,僅僅督將被斬四百余人,宇文泰辛苦建立起來的六鎮精銳也損失殆盡。為了防止東魏趁勝勢攻打西魏,宇文泰便命驃騎大將軍王思政東道行臺。
王思政堅守城池,特地在龍潭大峽谷內設立了秘密基礎,儲存兵刃甲胄以及將士,以免洛陽城陷,河南盡失。
王思政花數年功夫,用人工開掘了十八座藏兵洞,這種藏兵洞可以容納千人,擁有著完備的營房、馬廄、以及糧倉等等。
鄭仁泰從鄭府逃出來,得知王仁表意外失蹤,很自然的想到左監門衛動的手,畢竟沒有敢對太原王氏嫡子下手。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即出逃,有多遠逃多遠,稍鎮定細思一番,如此倉促出逃,實在沒有多少勝算。
倉促之下,鄭仁泰根本就沒有信心會有多少世族門閥以及門閥的私兵跟他出海為匪。
能拉出去一半人嗎?別說一半,恐怕十分之一鄭仁泰想想也懸!就算能拉走一半世族門閥的私兵,什么都沒有準備,又如何在海外立足?最為關鍵的,王仁表不會輕易吐口。
如果招供,首當其沖的就是太原王氏,太原王也是核心主謀,一旦事泄,太原王氏十萬口恐怕活不下來幾個人,太原王氏在太原盤踞多年,跟世族門閥的積怨也深,一旦朝廷出面打壓太原王氏,河東世族絕對不會容他們太原王氏東山再起。
這時候一定要鎮定!這年頭膽大妄為的人也不是只有他鄭仁泰一人。雖說他鄭仁泰這次做的有些過分,但是這樣誰也不見得能干凈到哪里去!
鄭仁泰心想著:朝廷只怕也不想天下再起變數,再說王仁表到底是給哪股勢力劫走暫時還不知道,萬一不是左監門衛呢?
人總是這么奇怪,對于未來總有不切合實際的幻想。鄭仁泰此時就想著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眼下只要做好萬全準備就行,什么都不考慮就倉促舉事實在太不明智了!
然而,一個意外的消息卻讓鄭仁泰再次方寸大亂,趕緊將各個家族的代表召集起來共商大事。
等到各個家族的勢力代表來到龍潭大峽谷內的時候,鄭仁泰向眾人表達了這個仿佛驚天霹靂的消息。
“根據門下省的堂官傳來的消息,陳應要回從安西回來了!”鄭仁泰想起陳應,心中一陣顫抖。沒有辦法,陳應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打在李世民的七寸上。如今,陳應回來了。
封道言沉吟道:“這么說,他是不準備談了?”
鄭仁泰沒好氣的道:“醒醒吧,和談只是我們一廂情愿的想法。我們世族門閥的官員,請辭的人全部應允,并且派出人補上實缺,就沒有談判的意思。”
這次世族門閥損失慘重,一千多名官員辭職,最終結果是家族中多了一千多名深閨怨婦,事實上正是如此,傻子才不愿意當官,而且是在監察力度有相當無的情況下,在唐朝當官多好,手里只要想,隨便都可以弄到取之不盡的利益。
薛元敬問道:“鄭公意欲何為?”
鄭仁泰惡狠狠的喘了兩口粗氣之后,這才強壓著怒火道:“事已至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事情搞大!”
溫大雅將目光投向了鄭仁泰問道:“你有什么好辦法?直接舉旗起事?”
鄭仁泰壓抑著自己的憤怒道:“雙管齊下!各家也別想著保存實力了,把各自的影召集起來,再把相交好的折沖府那邊都使足了銀子,清君側!”
定了定神后,鄭仁泰才解釋道:“太上皇的監視是外松內緊,目前確實是不好辦,不過李元吉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已經被解除了監視,我們先把李元吉控制起來,能扶太上皇復位就扶,實在不行,李元吉上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薛元敬沉吟道:“要不要先與李元吉談談……”
鄭仁泰搖搖頭道:“不用談了,據塘報消息說陳應已經抵達了蘭州,最多半個月就能回到關中,咱們沒有時間了,十六衛還有不少咱們交好的人,在那里使足了銀子,拉上他們一起清君側,殺了狗皇帝,擁立新君!”
溫大雅頗為遲疑的道:“若是他們不愿意呢?”
鄭仁泰冷笑道:“不愿意,那就魚死網破,把他們的那些破事兒都給抖出去!就算是這幾年他們干凈了些,可是以前的底子可不是那么好洗干凈的!”
事實上卻是如此。唐朝的官員又有幾個是干凈的,唯一兩個毫無弱點的恐怕就房玄齡和魏征了,武將里面,也只有秦瓊與尉遲恭相對比較好點。
就連魏文忠住了超過百畝的大宅,仆役成群,妻妾如云,說不貪恐怕沒有人相信。
溫大雅遲疑的道:“那可就是一點兒后路都沒有了!留下他們,咱們就算是失敗了,還能有一條退走海外的路子。咱們可以投奔秦王,若是把他們強拉上或者逼的他們反水,咱們可就一點兒的機會都沒有了!”
鄭仁泰冷笑道:“如果咱們失敗,你覺得他們會信守承諾,讓咱們退走海外?就算是他們愿意了,咱們這么多人,他們有這個本事能讓咱們安全的退出去?”
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難求。在場的都是人精,他們自然清楚這個道理。
眾人心中也在不斷盤算著鄭仁泰的話。
整個大唐三百六十七個折沖府,十二衛,算起來光折沖都尉就不下六百個,果毅副尉一千二百個。當然,校尉級別則更多,至少上萬名。這么多軍中將領,要說扯不上關系,純屬扯淡。
中國本來就是一個人情社會,七大姑八大姨,他舅他姑他表兄表弟,基本上都可以拉上關系。
在場的世族門閥要說所有折沖都尉拉上關系,恐怕有些夸張,可是長安十二衛,基本上任何一個都能拉上關系。比如領軍衛大將軍竇誕,他的祖母出身弘農楊氏,與楊恭仁、楊則、楊蓉可以扯上關系。妻子是李淵之女襄城公主,與李建成、李秀寧、陳應都能扯上關系。他的女兒又嫁給了趙元楷,跟天水趙氏也能扯上關系。
但是光能拉上關系根本就沒有什么用,因為,造反不能僅僅依靠這些將領,最關鍵是小兵。
如果是朝廷威望降低在冰點,比如十幾年前的大業末年,將領振臂一呼,對于朝廷毫無忠誠可言,他們自然可以抱著混一波從龍之功。然而現在呢,大唐正如日中天。
特別是李建成以永不加賦的圣旨,明詔天下,盡收天下民心。自府兵制創立一百多年,李建成破天荒的給府兵發俸軍餉,現在全軍將士軍心都在李建成那里,哪個將領敢謀反,來不及出軍營,肯定會被綁起來送到御前。
然而,罷手還有余地嗎?
對于李建成的鈍刀子割肉,他們更會感受到切膚之痛。世族門閥的田地不能荒廢,一旦超過三年荒廢,無條件收回國有。
可是種植,總得有人啊。以前的蔭戶,全部被朝廷收走,即使隱匿下來的蔭戶,也會被罰之巨款。
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至于降地租,降個卵。一畝購買下來的價格,種上三十年都不能回本,怎么降?
一大家人要吃要喝,要進學,要人情往來,要送禮行賄,也要上下打點,哪兒不是錢?
如果束手待斃,用不了多久,各地積攢下來的財富,都會變成烏有。
“干吧富貴險中求!”
越是習慣了大富大貴,更害怕窮。李建成雖然不是強取豪奪,卻人讓他們的財富縮水,最后變成窮貴。
下定決心后,溫大雅便點頭道:“那就依鄭公的說法,溫某這就修書幾封,命人送出去。幾位?”
其他人見溫大雅點頭,便紛紛附和起來,表示都會跟自己親近的將領聯系一下。
幾人又是一番商議,定好了接頭的時間和暗號之后,這才散了去,各自做起了準備。
太極殿御書房,李建成百無聊賴的拿著一本春秋,可惜,他無論如何也讀不到心中去。
本想練字寧神,提起筆所寫的字,卻沒有了往日的神韻。
就在李建成準備安歇的時候,戴胄急步而來。
戴胄躬身道:“陛下,有急報!”
李建成循聲抬頭,望著戴胄道:“甚事?”
戴胄從懷中掏出一封紅著的塘報。
望著這道紅色封底的塘報,李建成的臉色一沉。紅色的塘報非萬不得已不得使用,哪怕陳應沒有圣旨,突然從安西返回這種事情,塘報依舊沒有用上紅色。
紅色本身就代表著十萬火急。
李建成將紅色的塘報展開放在案幾上,僅僅看了一眼,氣得跳了起來。
“賊子好膽!”李建成一巴掌拍在案幾上,氣得瑟瑟發抖。
戴胄不用看已經接到了消息。
“壬寅,靈州斛薛叛……”
斛薛,不是人名,而是部落名。在魏晉南北朝時,斛薛屬于高車部。后來高車部,更名為鐵勒部依附在東突厥汗帳之下。
在李建成攻滅東突厥時,鐵勒族共十一部,沒有了主人的狗,像喪家之犬一樣,投降了李唐朝廷。
當時,朝廷按照計劃,像鐵勒部十一州,分別安置在靈州、夏州、慶州、豐州、勝州、鹽州以及延州等地。
其中斛薛部共七千帳,約三萬余人馬,被安置在靈州。
斛薛部七千帳,三萬余口,分散安置在靈武十八鎮,每鎮分了三五百帳,與其他唐人比鄰而居。
突然造反,順利的攻陷靈州城,而身在靈州的靈州、夏州、慶州、豐州、勝州、鹽州、延州的鐵勒十一部,先后舉旗響應。
李建成看到這個塘報的時候,豐、勝、靈三州已經丟失。
李建成鐵青著臉吼道:“召政事堂相國……慢……”
李建成此時不需要與相國商議了,有叛亂,直接推平就是了。
他立即喝道:“中書舍人擬制,加賜靈州大總管秦瓊有上主國,命他率部平定叛亂!”
“且慢!”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建成抬頭,發現陳應已經來了。
李建成看到陳應興奮的道:“陳卿來得正好!”
陳應上前道:“陛下,此時不應操之過急!”
要說對靈州的了解,陳應要是認了第二,恐怕沒有人敢人第一。
靈州是大唐北方邊州,擁有著整個大唐,乃至世界上第一個擁有三級戰略體系的總管府。
在平時,靈州總管府雖然只有四個折沖府共六千兵馬,一旦戰事需要,三天之內,靈武十八鎮可以動員兩萬余人馬,如果超過時間可以動員三萬人馬,如果是一個月,可以動員五六萬人。
這并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是鐵勒部投降大唐時,已經只剩半條命了,五萬余帳投降大唐,其中超過三分之二是老弱病殘。
不過三五萬名騎兵就敢造反,腦子被驢踢了?
雖然大唐對兵刃管理不嚴,不過對于甲胄與弓弩管理卻非常嚴。由于靈州地處西北,充當了戰略要地,這里的城池與中原的城池截然不同。
如果守城死光不死光,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可以啟動靈州城的千斤閘,把敵人瞬間關在城外。以城內的百姓數量,組織上萬名百姓協同守城。
靈州怎么可能失守?
李建成聽到陳應的解釋,疑惑的問道:“你的意思是……”
“任何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陳應庫苦笑道:“此時靈州城破,肯定有內鬼!”
李建成沉吟道:“你如何看?”
陳應還沒有來得及答話。
左監門衛大將軍李安嚴快步而來,來到李建成身邊壓低聲音道:“陛下,左衛將軍長孫安業求見!”
李建成意外的瞧了陳應一眼,不動聲色的道:“先傳他進來吧。”
長孫安業到了大殿之外,看著坐在軟榻上的李建成,還有一旁的陳應,噗通一聲跪地道:“求陛下救我一家性命!”
李建成沉吟道:“先站起來說話,進來就喊救命,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