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郡郡公府邸,做官的人,才華固然了得,心性更加重要。侯莫陳虔會老成練達,一向做得不錯。
雖然掛著光祿大夫的官職,一向是皇帝讓管的事情,他就管,皇帝不讓管的事情,他堅決不管。
別看侯莫陳虔會三五個月不去點卯,官衙也不去坐,可是歷次京察,侯莫陳虔會卻榮辱不驚,恩榮依舊。
在侯莫陳虔會眼中,小五陳應有些不懂進退。
陳應功高,然而功高不能不賞。偏偏,陳應依舊進取心實足,平定吐谷渾后,平滅東突厥,大敗西突厥,然后橫掃吐蕃。
最終,讓朝廷不得不破格賞賜他一個空白詔書。
在侯莫陳虔會看來,這道空白詔書,就是李建成無奈而為之,不是辦法的辦法。實在想不到怎么恩賞,直接讓陳應自己填。
這就好像后世,某人給了一個空白支票,只需要填上數字,就可以到銀行里提出錢。
只是,這樣的事情,往往都是一把雙刃劍。
好在陳應沒有犯混,用空白詔書為羅士信謀了一個國公的爵位。這個倒無傷大雅,可以說做得非常到位。
最讓侯莫陳虔會欣慰的是,陳應仿佛突然間開竅了,居然學會了避嫌,在彈壓了鄭仁泰等謀反之后,避門不出,不理事務。
這是一個好兆頭,避免大家都為難。
正所謂陰陽均衡,陳應確實是需要靜下來了。
這天,侯莫陳虔會練了一個時辰的字,感覺身子乏了,早早安歇。隨著年齡的增長,侯莫陳虔會的睡眠質量較差,而且睡得淺。
在子時三刻的時候,侯莫陳虔會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大量周朝軍隊涌入梁國公府,逼迫侯莫陳崇自盡。
其實,當初宇文護逼死侯莫陳崇的時候,侯莫陳虔會的時候,侯莫陳虔會根本就沒有出生,他記憶中的侯莫陳崇,其實都是通過畫像。
沒來頭的做了這么一個噩夢,讓侯莫陳虔會心中揣揣不安起來,他思慮良久,還有起身道:“來人……”
時間不長,虞慶躬身而入:“阿郎,有何吩咐!”
侯莫陳虔會指了指坐席,讓虞慶坐下來。
虞慶剛剛坐穩,侯莫陳虔會便開口道:“某剛剛做了一個夢……”
接著,侯莫陳虔會就將夢中的情景告訴虞慶。
不等侯莫陳虔會說完,虞慶就笑道:“阿郎,夢都是反的。”
侯莫陳虔會點了點頭道:“或許吧……你說,我們侯莫陳氏如今應該何去何從?”
虞慶聞言笑了笑道:“阿郎不是早就在做了嗎?”
皇權向來不下鄉,別說下鄉,就算是縣城都無法出。各個鄉里,要么是士紳,要么屬于宗族的天下。在安西這個地方,沒有根深蒂固的世族門閥,特別是陳應在安西推舉了保甲制度,這就讓侯莫陳氏可以大力發展安西。
一個荒無人煙的鎮子,有十個堡組成,這十個堡的范圍,有可能一邊快馬都跑不到頭。
陳應在安西拼命發展“鎮”的建設,每一座鎮,都設鎮堡,雖然說鎮堡內的居民一視同仁,人人平等。
事實上自私有制度建立以來,人與人之間根本就做不到平等。安西大大小小設立了三百多個鎮,其中超過九成,都是由侯莫陳氏或者是侯莫陳氏的客卿擔任鎮守,或者出錢出力,修建鎮堡。
哪怕陳應卸任了安西大都護,哪怕李建成會將陳應委任的四大鎮守總管調走,調離陳應委任的各級官吏,然而,侯莫陳氏依舊是安西的無冕之王。
控制著三百多個鎮以及大大小小上千座堡,侯莫陳氏就可以牢牢控制著安西。
侯莫陳虔會突然望著虞慶道:“嶺南侯莫陳氏有沒有動靜?”
“這個……”虞慶遲疑了一下道:“七郎(侯莫陳旭)先后從嶺南調走了七千余家,現在嶺南已經沒有什么人了!”
“走了也好!”侯莫陳虔會嘆了口氣道:“五郎不省心,把天下世族門閥得罪了一個遍,現在那些世族門閥還畏懼他的權勢,只怕將來,不會有善終……”
“然此一時彼一時!”虞慶笑道:“阿郎,五郎如今無大功,亦無大過,就算上面想對付他,以何名義?無功而罰,今上如何服眾?”
就在這時,一名扈從匆匆而入,向侯莫陳虔會躬身道:“本家,出事了!”
接著,扈從將陳應在大庭廣眾之下怒殺劉玄意的事,娓娓道來。
侯莫陳虔會聞言,雖然依舊平靜如常,可是他縮在袖子里的手,不住的顫抖著,顯得出賣了他的內心。
虞慶臉色大變,緊張的道:“這如何是好?要不,阿郎去面圣,求陛下法外施恩?”
殺人是重罪,陳應是勛貴,依舊無法逍遙法外。
侯莫陳虔會思慮了片刻,緩緩搖搖頭道:“五郎的身份本來就敏感,若是驚動圣上,反而沒了緩和的機會!”
虞慶苦著臉道:“這該怎么辦?”
侯莫陳虔會沉吟道:“未慮勝,先慮敗,此事做兩手準備!”
虞慶突然身子站得筆直,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銳氣,仿佛就是一柄出鞘的寶劍。
虞慶道:“阿郎請示下!”
侯莫陳虔會道:“咱們在大理寺應該有些人吧,我要先見見五郎,先聽聽他怎么說,想要給五郎脫罪,唯一的辦法就是穩住劉政會,劉氏只不要鬧,事情就好辦!”
說到這里,侯莫陳虔會指著虞慶道:“你去見見劉政會,告訴他適可而止,若是真要魚死網破,我要讓劉氏一門雞犬不留!”
虞慶躬身道:“門下這就是去!”
侯莫陳虔會點點頭道:“去吧!”
大理寺天牢中,一排排獄卒老老實實站在甬道里。陳應無拘無束的走在甬道里,張望著,看著周圍的囚室。
突然,陳應的目光停留在一間龐大的囚室里,這間囚室里足足塞了上百號人,其中十數名雄壯的漢子,正在圍毆一名囚服破爛的人。
陳應若無其事的問道:“那是誰?”
獄卒上前滿臉堆笑道:“駙馬爺,打人的叫劉二狗,這廝原本是長安城的屠戶,負責給趙王府(李淵的六兒子李元景)供應肉食,不知道這廝怎么就跟趙王府乳娘搞在了一起,成了趙王府的外院管事,前些日子劉二狗鬧市縱馬狂奔,撞死一名賣炭翁,被御史大夫彈劾,被下牢問罪!”
陳應聽到這里,頓時明白了。劉二狗這貨肯定是狗仗人勢,肆意妄為。關鍵這個時代是大唐吏治最清明的時代,有魏征、房玄齡在,他們眼中絕對揉不得沙子。
陳應又道:“那個挨打的人呢?”
獄卒笑道:“挨打的人叫鄭文卿,據說是洛口倉的司倉參軍,上個月洛口倉清查,發現倉庫損失了大約三萬余石糧食……”
陳應皺起眉頭道:“這么說是個貪官?”
獄卒搖搖頭道:“他啊,這不是出身滎陽鄭氏嘛,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哪會貪污,只是被人拉來頂罪……”
陳應聽到這里,朝著獄卒道:“讓劉二狗停手,這個人我罩了!”
獄卒點點頭。
獄卒朝著囚室走后,走到劉二狗身邊冷聲道:“劉二狗住手,駙馬爺說了,這個人他罩了!”
劉二狗憑借著趙王府的權勢,向來不把這些獄卒放在眼中。
劉二狗不以為然的道:“誰他娘的褲襠破了,管耶耶的閑事?”
劉二狗回頭正好看著陳應,只見陳應眼中射過來一道寒芒。
劉二狗頓時害怕了,他感覺這道目光有些熟悉。突然,他醒悟過來,這是陳應。
人的名,樹的影,陳應是什么人,沒有人不知道。
陳應所保的人,他絕對不敢動。
鄭文卿狼狽的起身,朝著獄卒連連叩首道:“謝謝……謝謝你!”
獄卒道:“別謝我,要謝你謝駙馬爺吧,跟我來!”
說著,獄卒帶著鄭文卿向陳應走來。
陳應所在的囚室,位于大理寺天牢最好的地段。不僅有窗戶,而且面積夠大,獄卒知道陳應愛干凈,不僅將被褥,全部換成新的,而且里面還用熏香熏過,為了防止陳應寂寞,還找來一些書籍、棋、筆墨紙硯,甚至一副麻將,供陳應打發時間。
鄭文卿跟在獄卒后面一言不發,兩人來到了陳應面前。
看著拘謹的鄭文卿,陳應和氣道:“來,坐我旁邊說話。”
說著拍了拍案幾對面的的草席。
鄭文卿很恭順的坐了過去,“謝謝駙馬。”
“小事一樁,不用謝。”陳應隨意的問道:“叫什么名字?怎么進來的?”
“回稟駙馬,我叫鄭文卿。”鄭文卿苦笑一聲,道:“洛口倉出現了貪腐案子,我正在暗中收集證據,被他們發現了,他們陷害我……”
鄭文卿無奈的搖著頭,他的遭遇說了一遍。
聽到鄭文卿所言,陳應發現鄭文卿說話有條理,特別是腦容量驚人,大量數字隨口而出。
鄭文卿又道:“幸好,我只是家中沒有余財,交友不多,這才被抓了進來…”
陳應聽到鄭文卿這么有本事,不由生出了結交之心。
“小鄭,我就這么稱呼你吧,聽了你的事我很同情,這樣,在牢里以后你跟著我,最起碼不會被人欺負。”
說著,陳應指著案幾上的燒雞、水晶肘子、醬香牛肉道:“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