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了同窗的李星云背著沉睡如山還滿口胡言亂語的江滿樓,沿著山路頂著漫天的繁星狼狽地攀爬著。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妙道上境的修為竟然承受不了江滿樓醉酒之后的重量!與江滿樓相識一年的他忽然很后悔這次下山的決定!
他見識過太多種心情與狀態之下的江滿樓,意氣風發也好,瘋言瘋語也好,卻沒想到仍是無法看透背上所背的這個醉鬼!
這號稱天下第一世家大少的醉鬼,竟然喜歡咬人!喜歡咬人的頭發!
他背著江滿樓在這靜謐的夜晚回山。
在這初秋的夜晚,在這靜謐的山間,在這漫天的繁星下,在這涼爽的秋風中,無論在誰看來都本該是一副和諧而有愛的溫暖畫面,可偏偏背上的這個家伙喜歡咬人!
江滿樓竟然在咬他的頭發!
李星云覺得惡心!
他忽然很懷念十子同袍在一起的日子!最起碼背著醉鬼回山的那人,不會是他!
李星云還是比較重情重義的。
雖然一路之上感覺很惡心,卻還是忍住沒有在路過那片山崖時,將背上那喜歡在醉酒之后咬人頭發的家伙給丟下去奇遇一番。
他背著江滿樓回到了菩提書院。
時間已是子時,書院里卻尚有許多同窗學子不曾入睡。
他路過外院的流字門,看到在一處花叢簇擁的小亭子里聚集了約莫七八道流字門外院學生的身影。
“師兄們是已經有了打算了么?”
“徹夜難眠啊!我們幾人思考了許久,還是決定休學回鄉。”
“可以理解師兄們的決意。星云州與大燕帝國之戰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據說大燕帝國九皇子燕南飛親自披甲上陣,最近是捷戰連連,星云州節節敗退,怕是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你是說燕南飛?是書院里被稱為薔薇劍的那位內院師兄嗎?”
“確實是他!薔薇劍燕南飛就是大燕帝國九皇子燕南飛!而且這位休學的燕師兄,將來怕是要接掌大燕帝國尊皇之位呢!”
“那師兄們回鄉,豈不是要和燕師兄對立了?”
“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書院同窗之情固然可貴,然在家國的面前卻仍然無需取舍,輕重已分。”
“星云州若不存于世!又哪里還會有我們這些書院學生呢。”
“是啊!大燕帝國之廣闊足可與七州域并肩,星云州只是七州域之一,若真的戰亂起來,終歸還是難以抵擋大燕帝國鐵騎的掃蕩!”
“唉!只希望待我等歸去前,落秋關不要失守才好!”
李星云背著醉酒的江滿樓路過星夜下的小亭。那亭子里的對話與惆悵一字不漏的全部進入了耳中。
他的心情開始有些沉重!就像背著醉酒而不省人事的江滿樓一樣沉重!
落秋關是他的家鄉!
他是星云州人氏!他來自落秋關里一個無名的村子。一年前離開家鄉時,先生曾教他給這無名村子取個名字,日后在書院同窗之中提及也好用那個名字替代故鄉。于是那一日在登上馬車前,他給村子取了個名字。
他住在落秋關,他便給那個村子取名落秋村。
心情變得沉重的李星云,腳步竟也不由自主地沉重了下來。
亭子里的一眾外院流字門學生們,見到了背著醉鬼江滿樓的那道身影。
他們安靜了下來,然后極為恭敬地沖著李星云齊齊地見了一禮:“李師兄!”
李星云是流字門人,是占據內院十七座明鏡臺的流字門人。
他雖然并不喜歡出風頭,可以新人身份占據內院前三明鏡臺并且又進入了地玄榜排名的他,自然不會真的籍籍無名。
相反,在書院外院流字門之中,他的名氣很響亮。
可以說書院外院流字門生,無人不識一日之間連破無垢,入魄,沖慧,妙道四境的書院天才李星云之名!
所以他受得起書院外院流字門諸生的一拜與這句李師兄。
李星云背著江滿樓雖然有些困難,卻還是堅持地還了一禮。
然后便是默默地走了。
走向內院明鏡臺!
將江滿樓送回別致的小院落之后,李星云便是回了自己的明鏡臺院落。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卻還是不曾睡去。
他掌了燈,從書架上拿出那幾本前些時日才從藏書樓里借閱而出的有關更高層境界修行的書籍和一小疊內容空白的線裝書。
他碾了碾墨。他拿起第一本書打開書頁第一頁,然后提起了筆,將這本書未曾看到的后續內容手抄記錄了下來……
他熬了整整一個通宵!然后又熬了整整一個次日的上午才終于將這幾本有關修行境界的書籍抄錄完!
他洗了洗臉,換了件平常在書院里不怎么穿得到自己的衣衫,然后將這幾本借閱書還回了藏書樓。
回到內院第二座明鏡臺院落之后,他又仔仔細細地將房間與院落收拾了一遍。
不知不覺已經黃昏了!
內院第二座明鏡臺有些空蕩!
因為李星云已經背著包袱,留下了一封書信,離開了!
他本想就這樣默默地離去,卻還是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人。
江滿樓在等他!
似乎一直就在等他!
“真的要走了?”抱著雙臂倚在樹旁的江滿樓露出微笑,臉紅紅的,似乎昨夜的酒勁還不曾退去。
李星云微愣了片刻,然后咧開嘴笑著:“真的要走了!”
李星云沒有停下腳步,他害怕自己想的越多,就越無法離開。
所以他什么也不想。
因為他知道,最脆弱的人往往在最空蕩的時候最堅強!
他從江滿樓的身旁擦肩而過。
江滿樓就這么望著他,望著李星云獨自迎著黃昏下山的背影。
他在心里罵道:“好沒良心的家伙!”
李星云像是聽到了這句罵聲。
他回過了頭,笑著說道:“原來昨夜你一直都在裝醉!”
江滿樓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內心的激蕩,他胡亂地嚷道:“你個家伙,是打算回到星云州從軍嗎?”
“就憑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想上戰場?”
“你殺過人嗎?”
“你見過真正的戰場嗎?”
“你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嗎?”
“你聞過血流成河的味道嗎?”
“你個不知死活的家伙,你會沒命的!”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不舍的情緒終于沖破了內心的洪堤,江滿樓在黃昏下目送同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