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圣地須彌山隱跡于梵海,極少出現在世人眼前,所以這傳承萬年有余的古老道統一直以來都是天下神秘之最。
然而神秘歸神秘,無論禪宗佛門還是菩提書院終歸都是凡人棲居之地。
佛門講究渡世,若不入世,如何渡世人?因此須彌山景倒也不是傳聞仙宮林立毫無世俗氣,南山禪師李星云登山第一眼便處處可見人間煙火。
最惹眼的莫過于須彌山頂那座佛光閃爍的寶塔,佛塔四周可見一棟棟鐘樓鼓樓。自山頂而下乃至半山腰林立著許多寶剎禪院,應該還有些許僧舍。而在山腳石壁則是雕刻著許多佛像壁畫,與書中記載的名塑石窟不謀而合。
持九環錫杖的南山禪師李星云收回遠眺的眸光,他欲登山見佛,便在抬腳前聽到佛塔里云鐘傳響,緊接著便是諸佛經頌梵音繚繞。
沿石階而上的盡頭,大雄寶殿里忽然涌出許許多多黃衣袈裟披身的佛門僧眾,那些僧眾排成兩排魚貫而下,最后禮恭石階兩旁。
這種突兀的陣仗雖說是佛門一種針對大僧的極高禮節,可素來行腳八方少入廟宇的禪師李星云還是覺得不太習慣。
畢竟此地乃禪宗佛門祖庭,諸佛林立,半途出家的他至多算是游僧,在我佛之祖尊駕前豈敢逾越以大僧自居。
身側挺拔茂盛堪比書院菩提樹的紅楓飄落紅葉,南山禪師李星云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石階盡頭大雄寶殿門前出現一道身影。
那僧披紅色寶衣,手托金蓮,身前掛一百一十顆密宗佛珠,腳下一雙麻布草鞋,雙眸精光燁燁,居高臨下卻毫無高傲不敬意地看著滿身塵世氣息的南山禪師。
那僧低首:“恭迎大僧。”
這一聲尊稱落下,石階兩側禮恭眾僧便齊齊梵唱。
剎那間,紅楓漫天飛落。渡亡靈十萬的南山禪師李星云也不再糾結于此,他迎紅葉拾階而上……
此身不知誰屬的洛長風已能下榻。
雖說當前體質想要恢復風雪銀城城主大人的巔峰有些天方夜譚,但至少不再臥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這本是姑娘包括趙總管等人耽擱數日行程而期盼的最好結果。可誰知,記不得姓甚名誰來自何處又要去往何方的洛長風下榻之后,便如同幼童繞母膝般死活再不愿離開姑娘寸步。
他不理會徐老,也不理會丫頭,更加對臉色陰沉的趙總管視若罔聞。
那雙清澈的眼眸里唯獨容得下姑娘一人。
姑娘梳妝容,他纏著不走。
姑娘早晚食膳,他纏著不走。
姑娘夜寢入眠,他索性就趴在榻前守著,任誰也無法勸動分毫。
對此,心善而命苦的姑娘不忍拒絕,只得依著順著。使得職責于身的趙總管雖多次起了殺機,卻始終不敢動手。
陽光明媚的清晨,驛館門前馬車與隨扈早已等候多時,見黑衣銀發的洛長風牽著姑娘裙袖傻傻地跟著出門,趙總管這胸中悶氣就不打一處來:“我說這小淫賊是不是故意賴著不走,總想著占姑娘便宜?”
相好許久的丫頭瞪了瞪眼:“你以為誰都如你這般賊頭鼠腦,盡想那些齷齪之事?”
趙總管沒有答話。
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發著光似的盯著丫頭飽滿的胸脯,看著起起伏伏,思緒早已飛到九天云外,回味那夜風流去了。
女人心海底針的丫頭也不理她,上前攙扶姑娘:“姑娘真打算帶著他一起嗎?”
知子姑娘回頭,柔軟的眼波看了看臉上寫滿乞求的洛長風一眼:“就帶著吧。”
丫頭實在不解,說道:“姑娘難道不知鬼谷林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角色?”
姑娘凄然笑道:“我豈會不知。只是將他一人留在龍驤郡,也實在無法安心。鬼谷林中雖說都是兇殘鬼魅,但我若有一絲生機起碼還可保他性命,總比一個人顛沛流離客死他鄉的好。”
丫頭不再說話。
與姑娘相識不久,好歹也是主仆一場。無論是誰被高價買來送給那些惡魔蹂躪,站在女人的角度,都是值得同情憐憫的。
這就是命。
蒼天無情,何曾給予誰眷顧過?
對他們這些無法左右人生的螻蟻,茍延殘喘的法則無非就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罷了。
洛長風跟著姑娘坐上馬車。
駕車的人依舊是徐老。
趙姓總管與一眾羿神宗外門弟子整肅妝容,車隊啟程。
南山禪師李星云見禮。
面前手托金蓮披紅色袈裟的苦行僧雖素未謀面,可天機閣早有點評,與書院皇甫師叔祖、八百宗連城訣齊名的佛門一念禪,李星云自然識得。
佛徒一念還施以禮,便伸手做了個請字。
順著方向望去,見大雄寶殿里那尊流溢著神圣光輝的金身佛,持九環錫杖的南山禪師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十年尋佛終見佛,南山禪師李星云忽而喜憂參半。
他用了整整十息方平靜波動的內心。
他邁出右腳,這一腳踏入了供奉著佛門之祖金身像的大雄寶殿!
他忽然想起先生曾親口告知的一個傳說。
說佛門之祖于亂世劫前成佛,亂世后曾入世幾渡蒼生。
迄今為止,那佛活了萬余載,先生說那佛是如今天下修為最接近周天境的唯一一人,贈屠刀于菩提老祖,超越無相道宗,更在天機老人之上!
這樣一位存在于傳說之中的仙佛人物,就在南山禪師李星云面前。看著這尊三丈高許的金身巨佛,看著那盞青色的佛前燈,李星云心中油然而生無盡敬仰。
他輕放九環錫杖。
他虔誠地跪在佛前蒲團上,叩以佛門無上禮。
他雙手合十。
那雙看透人間風霜卻依舊清澈的眼睛盯著金佛雙目,不覺已淚光泛濫。
腦海中泛起翎兒清晰的音容,心頭微酸的李星云哽咽說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子。”
十年窮碧落黃泉,南山禪師見佛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喜歡上了一個女子。
是啊,任誰聽了這句話都會覺得愚蠢。
佛前說情,道于誰聽?
李星云才不會管這些。
十年霜雨路,但求佛知心。
他眼淚婆娑地望著佛。
佛開口了。
佛問:“你有多喜歡她?”
李星云說道:“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她從橋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