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忘情川里院落后的雪山巔。
洛長風跪在四座墓碑前,數個時辰一動未動。
白發如雪,黑袍亦盡數被雪覆蓋。
一襲紅衣的安紅豆挑燈默默站在洛長風身后,隱約猜到些許事情的她對洛長風又是一陣疼惜。
她輕輕走了上前,溫柔地替洛長風撣著發間肩膀與衣袖上的雪。
洛長風長嘆,握住紅衣的手:“隨我一起,給師兄和老師叩個頭吧。”
此身已許的安紅豆輕嗯了聲,而后夫唱婦隨地跪在洛長風身旁,在黑暗的天地之間挑一盞孤燈迎著風雪拜了長者高堂……
“以后就住在這兒吧。”洛長風帶著安紅豆進了小院落。
“都聽你的。”安紅豆溫婉地笑著,舉手投足間流露著成熟的風韻感。
“風雪銀城就讓宇文叔接管著,畢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昔年的大燕帝都。府樓里的衣物,待書院招生事落幕后,我再差人運送過來。”洛長風推開自己的房間門,將手中燈籠熄了,放在一旁。
安紅豆眸帶秋波,牽著洛長風的手,將其按坐在桌旁。
桌上燈燭映照著她那張紅暈的臉頰,極為好看。
覺得紅衣今日有些反常,洛長風問道:“怎么了?”
安紅豆只是抿著紅唇微笑著,她牽著洛長風的手,放在了自己腹間,嬌羞地低下了頭:“我,懷了洛家的小豆芽。”
月落日升。
涼爽的秋晨,山里處處可見寒露。
菩提書院入門考核迎來第二日,城中的學子迎著朝霞寒露排著長長的隊伍陸續登山,人群中夾雜著南宮九與師弟妹的身影。
洛長風早早出了忘情川,朝外院六字門走去。
書院興建不久,青衣教習加上六字門道師共計不過百余人。還是書院覆滅前被江滿樓與三千大紅袍護送而走的那部分人復返。
不過這似乎并沒有影響天下人對書院的敬仰與向往,反而由于風雪銀城城主洛長風出身書院的緣故,吸引了諸多學子慕名而至,從之如流。
外院六字門議事廳里,書院道師教習全員匯聚于此。其中包括出任院長的李星云,擔任行字門道師的離落與月三人。
晨陽透射大廳,洛長風抬腳而入。
在數百道視線中走到所有道師教習的最前方,洛長風轉身朝所有人躬身執禮:“愿與諸位同興六字門輝煌。”
院長李星云率眾對禮:“見過道尊!”
這一聲道尊回蕩在外院六字門縈繞不絕。
于是在那曾生長著三千菩提樹的石階盡頭,一株血菩提嫩芽迎朝霞晨露破土而出。
中州鐵王城。
天色已近午時,有兩道身影從偏僻小巷里走出,混在熱鬧的人群中,低著頭朝城門處走去。
這兩人渾身平民裝扮,帶著帽紗,顯得小心翼翼。
身后陣陣馬蹄聲傳來,沿途撞開猝不及防的百姓與攤位。
謹慎的兩人靠向路邊的店鋪,站在人群后,同樣沒有抬頭。等到那一隊兵甲駛過后,其中個頭稍顯瘦小的一人方才掀起帽紗,瞇了瞇眼望向城門。
這百姓裝扮的人赫然是莫相期。
身旁帽紗里黑布蒙眼的月影徒輕聲問道:“怎么?”
莫相期看著那隊人馬停在城門處,與那巡城軍統領陳橋不知說了些什么,隨后鐵王城的城門竟關閉起來。
深感上天無路的莫相期沉聲說道:“封城了。”
月影徒暗自握了握拳:“難道我們暴露了行蹤?”
莫相期搖頭:“不會。中州門戶有十三王城,帝無淚應該還不知道我們此刻在鐵王城。他唯有下令讓十三王族同時封城,只要封閉了消息傳遞,再尋找我們就不急于一時了。”
月影徒沉默稍許:“我們要趁早將消息傳遞出去,在中州困得越久越不利。”
莫相期看著四哥:“可我還沒想到出城的辦法。”
月影徒拉著小七的手,微微笑了笑:“跟我來。”
想出城總得經過城門,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更何況昆侖山劍閣距離鐵王城不遠,只要出得了城,他們二人便可先去劍閣尋求庇佑。
月影徒與莫相期依然朝著城門走去,與那些不知何故突然封城的百姓的一樣,想去上前問個究竟。
城門處,已年過六十的巡城軍統領陳橋心里暗自罵娘。
今兒個是他最后一次值班。
原想著平平靜靜過完今日便可真正卸下盔甲享清福的他突然接到將軍傳令,說要封城嚴查天機閣殘余。
“哪來的天機閣殘余?”
“若真有,這城門開了大半日,早該混出城去了,現在封城還有何用?”
心里雖抱怨不停,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這差事還得照辦。
率著十幾位守城的弟兄看著朝城門處涌來要出城的百姓,陳橋硬著頭皮上前,安撫眾人說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紛紛抱怨沒來由封城的百姓漸漸壓低了聲音,也不再喧鬧。所有人看著那巡城軍統領陳橋,想聽一聽解釋緣由。
月影徒和莫相期自然混在其中。
而且默默移動著,低著頭走到百姓人群前方。
陳橋看了看不遠處背負弩弓神色冷峻的天字營傳令兵甲,心想幾個后生晚輩竟在老子面前端起官架子。想當初老子在天字營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還在娘胎肚子里呢。
“大家聽我說。”
“方才收到將軍傳令,要封城兩日嚴查亂黨余孽。這兩日里,大家就莫要出城了。待捉住亂黨后,再另開城門。”
城門處的百姓聽說要封城兩日,頓時喧嘩起來。
人們開始不自覺向前涌,吵鬧著表達反對意愿,仿佛無形中有人推波助瀾一般。
這里大多數都是經商之人,哪里負擔得起兩日的虧損。還有一些江湖散修,被莫名困在鐵王城,心中總有些不安。
而且自十年前帝御天圣殞,其子帝無淚接手帝王盟后,從名譽天下的貴公子瞬間變成行事暴躁乖戾的狠帝王,濫殺無辜更是習以為常。
誰又能說得準這次不是接著亂七八糟的名義想殺人泄憤?
總之他們要出城。
月影徒和莫相期終于擠在民情激憤的人群最前方,距離那陳橋只有不過三米的距離。他忽然舉著手,用刻意沙啞的聲音喊道:“統領,統領。”
心情煩躁的陳橋揮了揮手,令前方列成一排阻攔百姓的兵甲將月影徒放行進來。
兵甲讓開一人左右的空隙。
月影徒取下帽紗與蒙眼黑布賠笑點了點頭。
不遠處馬背上來自天字營的傳令兵甲瞧著月影徒容貌有些眼熟,便取出懷中畫像,狐疑對比起來。
莫相期擔憂地握住月影徒的手:“四哥。”
月影徒柔聲笑道:“沒事。”
而后朝著陳橋走來。
他的眼睛看著與常人無異,他的步伐很沉很穩,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