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終究是境界差距。
再者對異族知之甚少,就算是催動五劫甲后,柳十三獨自應付一名靈竅境強者也頗感吃力。普天之下,恐怕除了無圣十年里仗劍下山除剿異族的七十二奇峰劍閣弟子外,小一輩皆尚缺經驗。
想到這里,柳十三忍不住心中嘀咕。
此地河澗群山,按照十萬火急的情報訊息,他們一行人應會和昆侖山劍閣弟子林中巧遇。
瞧著天色,已夜幕深沉尚不見鬼影。
柳十三自言自語:“看來十萬火急還是不可信。”
欲摒去雜念,腳踏靈穴氣脈星位,將所學所悟書院刀盡數施展也奈何不了那名靈竅境異族的柳十三疑似黔驢技窮。一身五劫甲坑坑洼洼,不知挨了多少拳。好在造化混元屬性護體,到沒有對他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勢。
借機將身一躍,柳十三退出數丈開外,對著踏入修行之后展現出天賦異稟短短一年連破數境晉入妙道的松靈韻喊道:“師妹退開,退遠些。”
學八百宗弟子是玩鬧。
妙道與靈竅差了兩個境界,松靈韻自知擅自闖入師兄與那名矮小異族強者戰場的行為,無異于送人頭。因此催動五劫風甲后,便一直在兩人戰圈邊緣與圍上的異族廝殺,算是為師兄清理嘍啰,避免分心。
此刻師兄提醒,她有些猶豫,卻還是閃躲開來。人群中廝殺一條血路,奔向書院諸生所在的戰圈。
矮小靈竅境異族男子收拳而立,看著柳十三,目露輕蔑。
他名喚戾,隸屬天策上將蟬麾下。原本此部中人收到傳訊,從隱藏之地暗中趕赴天西支援神將。不久前途徑飛鷹堡,發現天北六姓十閥與北雪山莊年輕一輩組成援兵數千人,浩浩蕩蕩趕赴天西。
本想著將其伏擊,戰前立功。然而在夜探天北盟軍營地時遇著個難惹的角色。
原來六姓十閥小一輩里藏著個名叫段小微的宋閥年輕客卿,靈竅境修為倒也不至于讓他鎩羽而歸,可偏偏那年輕女子客卿手握神兵榜排行四十三的金背刀。
戾潛伏此間天下十余年,對天地神三榜所知頗多。據聞那刀也叫斬將,數百年前由當時大名鼎鼎的七位術字門鑄劍師聯造。
刀成之日,風云色變。
由于天北六姓十閥素來深居淺出,極少離開廣袤北地,更遑論摻和天東和中州幾大巨擘惹出的天下變數。百年來鮮見金背刀威,故而只排在神兵四十三位次。
那夜與段小微短促交手,發現金背刀一旦施展,竟能引下天火焚城,威力無比毫不輸于神兵前十的那些殺器,教他吃了好些苦頭。
這才打消念頭。
不過福禍相依。夜探天北盟軍營地時,意外發現菩提書院和天東八百宗子弟行蹤。來自一種叫做十萬火急的傳訊,說那群小輩會路徑河澗群山。
才有今夜埋伏。
靈竅境異族強者戾用此間天下正統言語說道:“論兵力,我多你少。論修為,我強你弱。若想留個全尸,現在束手就擒為時不晚。”
柳十三捧腹大笑。
周圍陣殺與血濺似乎都和他無關,舍己刀遙指著那名矮小異族,笑意漸漸收斂:“論臉皮,我薄你厚。”
心思活絡的柳十三繼而說道:“信不信小爺一劍要你命?呸!是一刀……一刀要你命,敢接與否?”
異族戾說道:“你身上盔甲確實非同凡品。即使能夠增幅些許修為,還不至于逆天到無視境界差距的地步,接你一刀又何妨?”
柳十三暗笑,清了清嗓子后大聲嚷道:“你可站好嘞。”
異族戾依然輕蔑。
他眼中這座天下人族,仿佛皆渺小如螻蟻。
柳十三眼睛瞥了瞥某處,扯著嗓門又道:“小爺要出刀了。”
“真要出刀了。”
“看刀。”
舍己刀高高舉起,夜色里銀色刀芒暴漲十三丈。
然后斬落。
速度極快,聲勢浩大。
然而這堪稱凝聚柳十三元神境巔峰修為施展而出的一記斬刀,落在異族戾眼中平平無奇。雖不至雙指捏刃輕松寫意,可避其鋒芒總不會錯。
刀芒十三丈。
那便退卻十四丈好了。
異族戾腳底生風,身影拂掠極速倒退。
十四丈外,身輕如羽翩然而落。
看著最后一抹刀芒在身前漸漸暗淡,帶著一絲不甘,異族戾唇齒微動,正要說話,忽被一劍穿顱。
雙瞳之中盡是不可思議的大恐怖。
身體傾倒,氣息已絕。
異族身后,柳十三看見一道人影。他不認得那人,卻認得那劍。事實上,他亦不認得那劍,只認得那身衣裳。
憑衣斷劍,憑劍斷人。
昆侖七十二奇峰劍閣門人,而且還是一位靈竅上境修為的年輕家伙。只見他一手提劍,一手提酒壺,仰頭灌了一通。
而后遠遠朝著柳十三執以劍禮,意思明顯,強敵未退不宜多言。
柳十三會心而笑。
方才正是這家伙刻意暴露被自己察覺,兩人倒是心有靈犀。柳十三故作聲勢吸引異族,而他則暗中蓄力一擊必殺。素未謀面,卻配合天衣無縫。
這種感覺。
志同道合。
昆侖七十二奇峰弟子下山八百。
手提七穗劍,腰懸紫色酒壺的年輕家伙,名叫葉白霜,天機閣頒布天闕榜最后絕榜之上,高居榜首。
柳十三只聽過此人之名,同為天闕榜的南宮九和獨夫朱大,陸沉淵隋唐卻與之相識。
生性喜酒放蕩不羈的家伙據說師承醉劍三生。
說起醉劍,天下關于此人事跡記載不多。只知約莫千余年前,這位前輩曾登山挑戰過當時的劍閣掌門摘星老人。
落敗之后再未下山,而是留在七十二奇峰之中成為了守峰閣老,不問世事。似他這般境界劍仙,昆侖諸峰里還有五位,年月久遠姓名不詳。
因此天闕新榜之前,葉白霜也如其師一樣聲名不顯。
后來一鳴驚人。
隨他下山的劍閣門徒,有藏劍御劍名劍拜劍的四門三堂弟子,有金銀銅鐵四劍令主,還有柳十三的老熟人地玄榜林塵,以及牧云劍城親自收入門下出身妖族的少年林十二等等。
強援出手。
異族徹底落入下風。
河澗群山的戰斗不消半個時辰,便漸漸落幕。
到沒有徹底剿殺,畢竟近千人的異族兵馬,不太現實。而且那數位靈竅境界修為的領首手段詭異,相同境界下葉白霜并無十足把握斬于劍下。
窮寇莫追,便任其逃離。
南宮九和獨夫,隋唐三人各自受了些輕傷,眾人匯合之后,便由書院流字門通曉醫術的學子簡單包扎。
其余人手各自分配,打掃戰場。
此一戰,異族死傷大半,而眾家小輩盟軍也付出了些許代價。畢竟都是些初出茅廬的宗門世家少年,仗著身上諸多保命手段,卻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沙場搏命。今夜又是毫無準備遭受奇襲,臨危顯亂。同代之中相比劍閣弟子,明顯遜色不少。
菩提書院諸生倒是死傷不多,全仗浮屠鐵甲立了大功。
為此,陸沉淵頗為不忿。
清點傷亡時,和柳十三沒少斗嘴。
月暗星稀,山風微涼。
或是嗅到大戰過后的濃重血腥,河澗百里群山不少走獸妖禽開始出沒。
眾家小輩涇渭分明,列為四陣。分別以南宮九柳十三,隋唐陸沉淵,獨夫朱大,懸劍提酒的葉白霜為首。
身后大火灼燒是異族堆疊如山的尸體。
身前新添,是一座座陣亡同門的墳冢。
不過月前,他們還是師門庇佑意氣風發的同學少年。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而今轉眼,埋骨他鄉。這種滋味,讓何曾經歷過生死離別的冢前小輩們,很不好受。
一張張熟悉的笑臉浮現腦海,下山仗劍的少年少女們,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叫江湖,又何為守護。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
柳十三左顧右盼,看著一個個心事重重沉默的眾人。抱起舍己刀,長嘆說道:“唉,年紀輕輕埋骨他鄉嘍!可惜,可惜啊…
此戰中損失最多同門的陸沉淵忍了不少氣,轉頭怒視:“柳十三,諸位同門尸骨未寒,你竟在此幸災樂禍,簡直畜生不如!”
南宮九朝陸沉淵望了望,臉色冷漠。
柳十三嘲笑說道:“是,柳十三確實畜生不如,但至少還活著,總比那些死了的人強。”
陸沉淵怒氣橫生暴跳如雷。直接沖了過來,眼眶猩紅揪著柳十三衣領:“閉嘴,信不信我殺了你?”
柳十三輕蔑笑道:“也得看你有沒有本事。”
陸沉淵一拳轟在臉上,柳十三倒飛而出。
松靈韻驚叫了聲,連忙跑了出去攙扶師兄。
南宮九一步邁出,擋在陸沉淵身前。
登時,書院諸生與八百宗諸侯子弟劍拔弩張,吵嚷起來。
一旁靜默的隋唐微微皺眉。
葉白霜苦笑搖了搖頭,摘下酒壺,飲了一通酒。
獨夫與朱大沒有插手。
柳十三抹去唇角血跡,站起身來,依舊是那幅吊兒郎當的模樣,不冷不熱說道:“既然下了山,就早該料到埋骨他鄉的下場,或早或晚而已。”
“如果還當自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受百般呵護千般疼愛的籠雀,我奉勸諸位不如趁早飛回家。”
“那樣,即使天下屠戮,至少還有家族和宗門長輩用頭顱鮮血鋪路。”
柳十三走到陸沉淵面前,咧嘴笑著,眼中淚光閃爍:“多好!”
陸沉淵吵道:“你說誰是籠中雀?”
柳十三毫不退讓:“誰輸不起,誰是。”
不過剛剛弱冠,依舊未改少年心氣的陸沉淵豈會服輸?
于是再次揪著柳十三衣領:“輸不起?我輩天東奇才奉行圣主令而下山,人間執劍斬妖除魔,死傷不惜,敢為天下先。又豈是你等落魄書院柔弱書生能夠相提并論?”
柳十三冷哼,推開對方。
整了整衣袍。
回頭瞥了眼已睡在群山墳冢里的那些人兒,懷抱舍己刀,穿過重重分開的人群,率先離去。
南宮九和松靈韻,領著書院諸生緊緊跟隨。
夜空忽而響起一道驚雷,緊接著大雨淋山,滂沱而落。
眾人身后傳來歌聲,是柳十三慵懶念白的聲音。
書院諸生,齊齊高頌。
“我欲乘風下西洲,墳場黃沙復何求?
海闊天空夢悠悠,殘陽萬里見星流。
我欲渡船向東游,垂手人間有白頭。
長風吹雪飛雁回,天涯青山人自歸。”
書院諸生,一路高歌。
山澗回響。
大雨潑頭,葉白霜依舊仰頭飲了口酒,心中莫名暢快,登時壯志滿懷。
轉身離去,歌聲朗朗,浩然劍氣。
“長憶青梅酒,洗劍浣花頭。人言我瘋醉,我問人醒否。
酒罷除魔去,橫劍三千里。南風可知意?吹夢到西洲。”
劍閣八百弟子,齊齊跟頌。
號稱天下刀山的斷家子弟與號稱敢為天下先的天東奇才豈能落于人后?饒是性子冷淡一心只知修行的獨夫與朱大也情不自已頌起斷家焚刀訣,與八百宗奇才高歌著星川引,并肩而行。
豪情萬丈。
那夜,河澗群山大雨滂沱。
有走馬江湖的青衫少年,結伴西行,欲仗劍除魔。
他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風發意氣,一路高歌。
便如此……
走著走著,雨停云破。
走著走著,星月當空。
走著走著,山風徐來。
走著走著,青天破曉。
走著走著,朝霞作衣,霓虹為裳。
當時輕狂。
不知江湖夜雨,煮的是生死與惆悵。
那一曲天涯,后來江湖絕響。
祭奠當時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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