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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爺孫

  更叔近日在坊內很是“揚眉吐氣”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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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坊鄰居都知道,更叔的媳婦很早就病亡了,沒能來得及給他留下一兒半女,而更叔也沒有再續弦,一是因為窮苦,不想禍害別人,二是始終難忘原配,所以老來沒有依靠,孤身一人很是可憐。

  沒想到一個遠房侄孫女突然不遠萬里來到永陵投奔,讓孤苦大半輩子的更叔整日里笑口顏開,比撿了錢還開心,對誰都是一副和氣臉孔。

  街坊鄰居都知道,更叔脾氣耿直,不茍言笑,能不給你冷臉看已是“恩賜”了,自從侄孫女玥兒的到來,倒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讓人難以適應。

  不過,這對于一個老人而言,總歸是一件好事,相鄰幾十年,街坊們也都替他感到高興。

  這一天更叔起床洗漱后,早早去了集市,沽了幾兩黃酒,買了半片燒雞和幾兩豬頭肉,又去徐記買了一份上好的糕點,然后哼著小曲兒,優哉地往家走。

  更叔的家位于永樂坊坊門左近的一片舊宅區,是一幢“穿斗式”的并屋。

  所謂穿斗,就是用穿枋把一排排的柱子穿連起來成為排架,通常為人字形,頂蓋覆著木板和瓦片,就是穿斗式的房屋結構。

  而所謂并屋,就是主臥、廂房以及伙房并在一個屋子里的居所,相對于富戶的院舍、權貴的第宅、皇族的宮室,這種結構的屋宇占地窄小,耗料節省,稱得上“物美價廉”,永陵城大部分的民居,就都是這個樣式。

  更叔家對門是一幢兩進的院舍,主家喚作公孫大娘,是個無理說三分,得理不饒人的老嫗,更叔脾氣耿直硬朗,看她最是不過眼,倆人常常為了一點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左鄰右舍勸得煩不勝煩。

  更叔剛好走到家門口,不料對面院門突然打開,公孫大娘抬著一盆水,正好往外潑灑。

  雖然沒潑到更叔,卻濺濕了他的褲管,更叔脾氣那是說來就來,轉身怒目相視,但一想到等在家中的小孫女兒,怒火冰消雪融般的消失了,只說了一聲:“你這婦人,當心著點。”

  “嘿喲喲,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公孫大娘滿身的福態,衣料不俗,一手斜挎著臉盆,一手叉腰,“這打更的居然不發脾氣了,真是有長進啊,要不要敲鑼打鼓,告訴街坊們一聲,往后不用勸架了,天下太平啰,家家戶戶都來敲鑼鼓掛炮仗……”

  不料挑釁的話沒說完,更叔轉身就要進屋了。

  公孫大娘愣了愣,連忙叫道:“哎哎哎,那個誰,你等會兒,你等會兒……”

  “干什么?”更叔不耐煩地回身瞪她。

  公孫大娘道:“聽說你家來了個親戚啊,昨兒你帶她出街,我可見到了,長得很是水靈,好多家都看中了,想跟你攀個親家……對了,其中還有李坊正的兒子。”說完就回屋了。

  這一番話十分的意味深長。

  更叔聽了心里就是一驚,別家也還罷了,這李坊正的兒子,是坊里出了名的小霸王,而且極為好色,三天兩頭招惹大媳婦小姑娘,還沒人管得住他。

  這李坊正家也是極有來頭的,據說他老娘在世時,曾經是先帝姬文遠的乳母,而他的弟弟現在是尚書令葉世傾葉府的大管家,所以在永樂坊,根本沒人敢招惹李坊正一家,受了委屈含了冤,也只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一時風平浪靜了。

  更叔心里頭擔憂,有點后悔帶娃兒出街了。

  可轉念一想,這老娘們成天無事生非,肯定是危言聳聽,再說娃兒還那么小,即便要“提親”,也要過上幾年,大不了在此之前帶著娃兒搬到別處去。

  想到這里,他的心就放下了,推門進屋,見玥兒正在灑掃,心里頭不由感慨萬千。自從媳婦病逝后,自己這個家,幾十年下來,打掃的次數用手指頭都數地過來,臟的跟煤窯似的。

  小姑娘勤勞肯干,才來不到四天,屋子便整潔有序,煥然一新,簡直就像變仙法一樣。

  更叔很感謝老天爺在他臨老時送了他這么一個寶貝,老淚都要涌出,連忙收拾心情,暗暗發誓要好好守護她。

  玥兒聽見推門聲,看見是更叔,便甜甜一笑:“阿爺。”

  她自然就是從黑山鬼窟里逃出來的幸運兒。年僅十歲,卻連番遭到家破人亡、親人慘死的厄運,林妙月等人在她心目中,毫無疑問是僅次于父母的親人,為了讓她活命,命斷黑山鬼窟,那個害她噩夢連連的地獄。

  懷中藏著黑山的秘密,她卻不敢交給更叔。像似一夜長大,天真和單純雖然并沒有因此消逝,卻讓她懂得了什么叫“懷璧其罪”。更叔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凡人,顯然不足以承擔這秘密,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所以,她隱瞞了關于黑山的事情,只說父母帶著她來投奔親戚,不料親戚不在,只好打道回府,誰知又遭遇強盜,父母被殺,她則落入河中,最后被更叔搭救。

  更叔年老無子,當即決定收養這個孤女。

  玥兒畢竟年歲尚小,沒有主意,哪知她流落到這里,其實并不算特別隱秘,只要有心人費點功夫,就能查到蛛絲馬跡,加上她確實不知去往何處,所以沒有多想,就順勢應了下來。

  “噯!”更叔幸福地應了一聲,笑瞇瞇地把提著的東西放到桌案上,“娃兒快看,阿爺給你帶了什么東西回來。”

  “哇!好多好吃的。”玥兒放下掃帚,手腳麻利地把東西一一擱置。

  更叔拆開徐記的點心,取了一塊綠豆糕,笑瞇瞇地遞給玥兒道:“娃兒,這是咱們永樂坊徐記的糕點,阿爺特意給你買的,快來嘗嘗合不合口味。”

  玥兒開心地接過來咬了一口,只覺綠豆的香味在口鼻之間串連,來回往復,味蕾仿佛融化了一般,幸福的快要暈過去,可一想到妙月姐姐再也吃不到如此可口的點心了,眼淚不由自主就落了下來。

  更叔一看,頓時慌了:“娃兒怎么了?不好吃嗎?是不是餿了?那徐記敢拿餿的賣我,老子找他們算賬去!”

  他老人家那叫一個雷厲風行,抓了那包糕點,當即就要出門。

  玥兒大驚失色,連忙按住更叔道:“不是這樣的,阿爺,這點心好美味的,玥兒只是想起……阿爹阿娘了,想到他們再也吃不到這么可口的點心,就好生難過。”

  “可憐的孩子。”更叔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不要難過,阿爺就算餓死,也會把你養育成人的。”

  “阿爺,您對玥兒真好。”玥兒含淚說,“玥兒愿意一輩子服侍您。”

  “等玥兒長大了,可要嫁人的,阿爺會給你找一門上好的親事……”

  更叔拉著玥兒的手來到床邊,掀開枕頭底下的暗格,取出一個小盒子,打了開來,是些舊的首飾。

  他緬懷似的摸著那些首飾,笑著說:“你阿婆很早就死了,這些是她留下來的,我一直不舍得賣,剛好給你做嫁妝。”

  “阿爺……”玥兒感動得無以復加,一頭撲入他懷中哭泣。

  可是感動之余,小姑娘的心里卻凜然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真的能逃過黑山鬼窟的追蹤嗎?

  一開始沒有多想,可這些天想的多了,自然很有顧慮。

  阿爺對她的好,更讓她不忍心害他,所以她決定今天晚上就偷偷離開這個家,免得給阿爺招災惹禍。

  李坊正喚作李天壽,由于年少時家境富裕,縱欲過度導致體虛氣乏,成家后一直沒能生孕,不料四十歲那年老蚌生珠,新娶的一房小妾竟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于是欣喜若狂,對這個獨子倍加寵愛,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給他當玩具。

  獨子名叫李瑞富,有“天降吉瑞,大富大貴”之意,在他的寵溺之下,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街坊們見了他無不繞道而走;而且讓他既欣慰又無奈的是,李瑞富繼承了他的稟賦,好色如命,今年才十五歲,就跟自己吵著要買一個通房丫鬟。

  通房丫鬟在富戶之間很是流行,大多是窮人家的孩子,因無力養活,或送或賣給大戶,雖涉嫌奴隸買賣,但事例多了,怎么管?我養不起兒女,官府能替我養?所以這種事管也管不過來,官府對此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李天壽就這么一個兒子,能不答應嗎?誰知李瑞富別家的還不要,就單指名一個,托人一打聽,原來是近日來投奔坊內老更夫的窮丫頭,聽說長得確實很有靈氣,難怪自家兒子看上了她。

  可是,他也聽說老更夫把那丫頭當成寶貝似的愛護,想也知道不可能賣給自家做什么通房丫鬟,就想哄哄李瑞富換個目標,誰知李瑞富偏偏認死了那丫頭,就是不肯妥協,一天到晚的鬧。

  李天壽又不舍得打罵,無奈之下,只能傳書給在葉府做大管事的弟弟,求他給自己支招。

  李天壽的弟弟喚作李天養,不愧是大門戶里的管事,經歷過風浪的,很快就給自家哥哥回了信,出了一條妙計。

  李天壽看了回信后,大聲叫好,在同一天的午時就帶著兒子以及兩個武侯去了更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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