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境進一步擴大,楓樹的海洋將二人深深藏匿,整個山谷被神光映得熠熠生輝,厚厚的積雪也全被掩蓋。不論是人族還是魔族還是鬼族,在相同修行體系的普遍認知里,神境的作用是輔佐,譬如提高絕技神通的威力,或者加快施展。但不管是何種特性,神境多為幻象。當然,世上不乏天才,以極高的天賦把絕技或者神通融入神境,使神境仿佛能直接造成傷害,實質上還是神通或者絕技。
李紅妝的神境,在場人無不深知,但當楓紅擴展填充了整個血月谷后,就讓人感到分外的陌生了;尤其是在數千魔族戰士陷入其中不久,便了無生息的情況來看,這神境已不單單只是神境了。它擁有了自主殺人的手段,而且不需要主人控制。
葉秋池的心中再一次掀起驚濤駭浪,許久都不能平復。“義父創下《生死印法》,不論是師姐你還是我,還是其他師兄弟,都不能堪破它真正的奧義,我沒想到師姐能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可是,它還是《生死印法》么?”
“它是否《生死印法》根本不重要。”李紅妝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來,“當年在天上京最危急的時刻,我借蘇小劍的劍境壓迫,想要突破生死桎梏,但我終究不是師尊,我失敗了,我一直在想,生死究竟是什么,在世界盡頭的六年,我終于想明白了,《生死印法》是師尊的《生死印法》,它跟我沒有關系。”
葉秋池目光閃爍著驚人異彩,模糊中隱約抓到了什么,立刻追問道:“怎么會沒有關系?師姐有今日的成就,難道不是因為《生死印法》直通元神?”
李紅妝的身影在楓海中浮現,她迷人地一笑:“師弟,我方才對你說的,已盡了這些年的情誼。接下來就是生死相搏,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走出這個山谷。”
葉秋池有些失落地直視著李紅妝的臉,這張臉不需要任何修飾,天然就妖艷迷人,一顰一笑皆有著說不出的魅惑,看得久了,會忍不住想要刻在骨子里。一如往昔的沖動,讓葉秋池的靈魂顫栗起來,他忽然就明白了陸素雪說的那句話“我的心永遠是空”,他現在也感受到了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在不被允許失敗的情境下,無數次地被他壓抑在心底深處,當看到李紅妝的美眸里再也倒映不出他的身影,甚至連仇恨也沒有的時候,就被無數倍的放大,化為無盡的空虛將他吞噬……
“師姐!”葉秋池捂著心臟,露出從沒有過的無助的表情,“如果這一切能夠重來,我一定,一定不把你讓給別人!”他原本能夠輕而易舉地擁有這個女人,但是被他自己親手毀掉了,無盡的空虛又化為無盡的懊悔。這一句發自肺腑,可是往往真心最是傷人。
陸素雪的心就像被撕裂開一樣,她終于明白了,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從沒有哪怕一刻愛過自己,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愛著李紅妝。她忍住沒有讓眼 淚掉下來,哪怕撕心裂肺,哪怕痛徹心扉,在生死存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殿下,時間不多了!”陸素雪提醒道。
葉秋池因為劇烈的痛楚,從胸口以上都發著輕微的抽搐,這讓他看起來像是癲癇發作。他臉上的表情如同穿越了時光,顯出少年表達愛慕般的羞澀,但是聲音卻扭曲了好幾度,反而更像一個癲癇病人了。“師姐,我在你心里還能有一席之地嗎?”滿含渴望的口吻,讓他看起來愈加的怪誕而且神經質。
李紅妝沉默著,像有一根線牽住往昔,使之一一浮現腦海。斑駁的記憶如同死前的走馬觀燈般飛速翻轉,本我意識開始自動過濾,那些以為看過就忘的,此刻卻是無比的清晰;那些以為永遠難以忘懷的,此刻仿佛被風化了的舊書,稍一碰觸就化為了灰燼。她主觀感覺這個過程很漫長,其實客觀上只過了幾個呼吸的功夫。
“我會忘了你,連恨都不給。”
李紅妝的冷漠到近乎于殘酷的嗓音,宣判了葉秋池的死刑,而且不用等到秋后,是立刻執行的斬立決。
“活該,嘿嘿……”陸素雪的心里有一種病態的快感,她忍不住地發著笑,只是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她這暗暗的低聲的笑里,滿含著凄楚的意味。
葉秋池感覺渾身一輕,有什么壓在身上的重物被剝去,他于是恢復了平靜。當一個人的世界被狠狠擊碎后,要么憑借以往的經驗與天賦異稟迅速重組,要么崩潰得一塌糊涂。葉秋池顯然是前者,“愛而不得而不得不得的焦躁和悲哀”沒有體現在他身上,他恢復了往昔的從容,那個瀟灑隨和的瀟湘公子又回來了。
“殺了她,還有他。”
生死、黑白、陰陽,不同于雪天崖的日月同天,葉秋池的神境極富《生死印法》的特色——同時擁有生與死的特性。生者時刻發出壯闊聲潮,如劍歌,如妙音,如詠嘆;死者寂寂然渺冥虛無,如天地漏隙里的浮游物。二者又非涇渭分明,是相互融合一體,在同一個氣域里不分彼此。
葉秋池幾乎復刻了聞人未央的修行之路,將《生死印法》修到了極致,如同聞人未央的影子,出現了生死力場。生死力場一經展開,不比藏劍訣還需要外部的打擊力量,它可以主動將范圍內的修行者的真元吸得干干凈凈。
生死力場一包圍過來,李紅妝就蹙起了眉頭。她還未晉入道境,生死力場會時刻吞吸鑄造神境的星力,而周圍的星力并非無窮無盡,掠奪完了需要一段時間恢復,被生死力場剝奪多少,她就必須用元神之力來填補,這是一個無底洞。而且,生死力場的主人并不需要參與到戰場來,葉秋池的位置距離她有百丈遠,她不知道燕離能否分心應付可能的攻擊,所以無法遠離山谷,去將葉秋池擊殺。
楓海在不斷消耗,魔族沖進來,雖然很快被絞殺,但架不住數目龐大。越來越多的魔族開始向核心地進發,已然威脅到了燕離的安全。
李紅妝偷眼看了下燕離,不看不要緊,這一看頓時火冒三丈。那家伙居然在那里悠閑地祭煉著本命劍,是叫什么離崖?她看到燕離把一塊一塊的器晶石附入劍中,知道后者是要將本命劍提升到月品,亦即法器,她也知道靈品以下的劍無法承受住“太白”的巨大威力,可就是忍不住的生氣。
“小賊你還不快些,我若支撐不住,就先一步逃了,才不管你死活!”
燕離有一部分神識處于外放的狀態,讓他得以清楚當下的形勢,但對此現狀卻無能為力。表面上看,把一塊一塊的器晶石附入劍中,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可旁人卻無法看到劍中那龐大而且復雜而且精密的結構。
在離崖從武品升向靈品時,燕離還沒有這個感受,因為古海源已經幫他完成到了只差臨門一腳的地步,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完全契合。這次古海源突然死去,只留給了他施行的方法,具體如何契合,卻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這段日子他除了打仗,全部的時間都用在了這上面,到今日都還不能完全融會貫通。把全部的器晶石融入劍中,當然是很簡單了,可要完全契合,使之發生質的改變,甚至從靈品晉升到月品,就需要非常復雜的計算與校對了。
離崖不比普通的寶器,由于其核心的特殊性,內部在古海源的設計改造下,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線性世界。燕離知道每一條線都代表著一份珍寶,但是這些線通往哪里,為什么要通往哪里,他卻一無所知。器晶石的位置,就在這線性世界里的某個點,由于每塊形狀都不同,所以它們必然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作用,自然就需要一個獨一無二的嵌槽,找到符合這些形狀的嵌槽,就是他現在正在進行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這里面顯然有一個精密的次序,因為他有許多次找到嵌槽嵌入時,發生了極為怪異的排斥感。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如果繼續下去,恐怕會發生災難性的后果。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無比地懷念古海源。
萬幸的是,燕離在經過長時間的摸索之后,已經找到了竅門,這讓進度有了質的飛躍。李紅妝發出警告時,他已只剩最后一塊器晶石,由于嵌槽越少,難度就會遞減,所以最后一個嵌槽幾乎不用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
“老爹保佑!”
燕離這時候不知該向誰祈禱,只希望古海源在天之靈能夠庇護他,不要再出什么意外,把離崖完成進階。懷著忐忑的心情,將最后一塊器晶石附入劍中,離崖上斷裂的痕跡,居然肉眼可見地完成了修復。但是沒等他歡喜,離崖卻又“啪嗒”一聲碎成了無數的碎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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