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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何甲

  西北外宅廣泉河邊,一處人煙不多的荒蕪雪地之中,幾道人影正圍著一個少年拳打腳踢。而被打的那個人,咬緊牙關,對身后的幾人的拳腳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死命的按住身下的一個人,用拳頭狠狠的朝身下的人面部揮去。

  “快點把這個瘋子拉開!”

  被按在地上的人,聲音凄厲,臉上腫的像是豬頭一樣,好像還被打掉了幾顆牙,滿嘴血污,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正圍著少年拳打腳踢的幾名少年,也都被這少年這股子兇悍勁頭給震懾到了。在聽到求救之后,才緩過神來。連忙手忙腳亂的準備把這少年拉起來,只是有些出乎人意料的是,這少年的不知為何從哪里來的力氣,變得極大。幾人合力才費了好久的力氣,才把這少年拖開了。

  被按在地上打成豬頭的青年在別人的攙扶下才爬了起來,看著被拖住的少年,更是怒從膽邊生,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喊道:“給我狠狠的打!”

  一刻鐘后遍體鱗傷的少年,仿佛一灘爛泥一樣被扔到了雪地之中。

  “你就是死奴才!今天我是看在婉兒的面子上饒你一條狗命,從今往后,再讓我看到你敢靠近陸婉,我就把你剁了喂狗。”陸高惡狠狠的朝著趴在地上的少年說道,然后啐了一口。

  然后便大手一招,招呼著幾個人扔下這少年,朝著遠處離開。

  冰天雪地之中,這遍體鱗傷的少年仿佛死了一樣,在雪地中一動不動。

  良久,那沾著血污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隨后少年仿佛復生了,艱難的從雪地中翻過身來,然后便又倒在了雪地之中。他那有些迷離的目光延伸至無盡的穹頂,口鼻中呼出的熱氣在雪原之中十分顯眼。

  透徹心扉的寒冷凍結了他每一寸的皮膚,連同他的痛楚都被凍結了,此時除了寒冷與疲累,身上的痛苦全然都感受不到了。

  隨后似乎是聚集了一絲力氣,何甲從雪地之中艱難的爬了起來,與已經凍結的身體不同,他的心此刻卻是炙熱無比,眼神中有懊惱、悔恨、殘酷等等。他腦海之中浮現出無數種殘忍的方法,想要把剛才欺辱他的眾人,一一報復回來。

  過了一會,何甲眼神變得默然,臉色平淡,邁開麻木的早已沒有知覺的雙腳朝著遠處走去,只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跡腳印。

  而等他剛剛走上官道,就發現,在不遠處的雪地之中趴著一個人。

  他那顆寂滅的心微微一動,下意識的朝著那人走去。

  等走進一看,便發現是一個頭發花白的,穿著麻布衣的老者躺在了雪地之中。何甲小心的探出手去試老者的鼻息,發現還有微弱氣息。他冷的好像冰塊一樣的臉上出現了幾分動容,然后就見他找來了兩根竹竿,將自己破損的外套綁在竹竿之間,然后將老者放在竹竿上,自己則拖著綁好的布條,拉著竹竿與老者沿著官道朝遠處走去。

  數九寒天,從未經受過寒冬洗禮的益州人十分不適應,哪怕是陸家侍衛營都不愿意出來巡邏,普通人家就更別說了。所以哪怕是官道上也人跡罕見。

  等何甲走走停停的拉著老者回到醫坊,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太陽已經日落西山,寒風開始凌冽的呼嘯起來。

  何甲艱難的將老者搬進醫坊大堂,然后轉身頂著寒風將大門關上,然后便像是抽干了力氣一般,整個人倚著大門直直的倒了下去。

  看著被自己拉進來的老者,空蕩的醫坊大門,以及白日里遭受的侮辱,還有身體上的疲憊與痛苦。

  陸家很大,但是能夠讓他敞開心扉,訴說心事的人卻遠在千里之外。何甲不禁將頭埋入膝蓋之中,肩膀微微顫抖,小聲的抽泣起來。

  好一會,抽泣的聲音漸漸消失,何甲抬起頭,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他看著大堂內的老者,拖著疲累的身體先去自己的房間中抱出被褥給老者蓋上,然后去了醫坊的廚房之中,先是燒了些熱水,又用砂鍋煮上了一些粥。

  袁老不在醫坊,隨著侍衛營前往思源城采購藥材,已經有五日了。

  那陸高一行人,也正是打探到這個消息,才在何甲外出送藥時攔住他了。畢竟袁老的聲望在西北外宅還是極高的,哪怕是陸高這種本家子弟,也得掂量掂量。

  燒開熱水之后,何甲找來了幾味藥材,扔到盆里,然后用熱水澆淋,然后脫下衣服,用毛巾蘸著熱水,擦拭身上的傷口。有些傷口都已經在風雪中結痂了,血污甚至與衣服都黏連在了一起,稍微一扯便能感覺到極大的痛楚。

  用了一刻鐘的時間簡單的處理了身上的傷口,何甲穿好衣服,端著熱茶與熱粥走進了大堂。

  因為傷口原因不好蹲下,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用勺子一點點的給老者干裂的嘴唇浸潤溫水。

  如此,慢慢半碗熱水下去。

  仿佛沒有氣息的老者突然有了動靜。

  “咳咳。”

  幾聲咳嗽傳來,老者悠悠然的睜開眼睛,他看著何甲似乎正欲說些什么。

  何甲則面上一喜,連忙說道:“您身子虛弱,先別說話。”

  然后將老者攙扶起來,又端過水來,讓老者喝了幾口。

  “多謝小哥了。”老者舒緩過一口氣,對著何甲感激的說道。

  何甲笑了笑,然后從一旁端過還溫熱的熱粥,“先喝點粥吧。”

  一刻鐘后,何甲與老者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兩人中間有一個鐵爐子,此時里面正燒著一些劣質的冒著煙氣的木炭,不過總算是能給人帶來暖意。

  “您看著不像是本地人,是準備往哪里去?”何甲手里抱著一杯熱茶,朝著對面正在喝粥的老者問道。

  “我是渝州人,準備回老家討個活口。”老者嘆了口氣,幽幽說道。

  何甲聽了,也不再多問。

  為了口吃食逃荒幾千里的人,他見過許多,鬻兒賣女者也不在少數。

  接下來,何甲又給老者盛了一碗粥,兩碗粥下肚,老者也恢復了幾分氣色,臉上有了些許紅潤,然后便起身朝著何甲告辭。

  “外面這么冷的天,您休息一晚,等到明早再走吧。”何甲勸說道。

  老者推辭了幾聲,也答應了下來。

  晚上,何甲為老者在一樓找了間空房,布置了床被子。

  “您今晚就住這吧。”何甲指著房間中的床對老者笑道,然后轉身從懷中摸出了一錢銀子,在老者詫異的眼神之中遞給了老者,“此去渝州何止千里之遙,您帶著吧,路上用的上。”

  “多謝小哥了。”老者顫巍巍的借過銀子,感激的說道。

  夜半。

  醫坊外似乎又下起了雪。

  而一樓的房間悄然打開,老者緩步從房間之中走出,腳步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響,他走至大堂,緩步打開門,然后走入了風雪之中。

  等走出了幾十步,他回頭看了一眼醫坊,臉上露出一抹異樣的笑容。整個人的氣質瞬間變化,從老實憨厚,變得陰翳詭異。

  他甩了甩手中的一錢碎銀。

  “有趣的小子。”

  說完,老者看了一眼陸家內宅的方向,然后便收回有些意味深長的目光,沿著官道繼續遠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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