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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絕地

  (第二更)

  “這廝又坐不住了。”

  黑夫嘆了口氣,掀開簾子進去一看,果然是東門豹在暴跳如雷呢。

  原來,在抵達大梁后,東門豹算了算時間,自家妻子的產期已過,自己的孩子已經出世。于是他也絕了馬上回南郡的念頭,而是想著要在攻魏之戰里獲取戰功,好為自己那素未謀面的“兒子”搏一個好出身。

  爵位和相應的田宅待遇,是可以傳給兒子的,所以大多數秦國的家眷送子弟上戰場,都是一邊兩眼淚汪汪,一邊囑咐說:“不得,勿返”。

  作戰,斬首,立功,升爵,這是秦國大多數黔首唯一的社會晉升途徑。

  但眼前的戰爭方式,卻讓東門豹的打算落空,在大梁城下挖了半個月的溝渠后,他徹底變成了一頭被困籠中的暴躁野獸……

  再看其他人,季嬰在掐衣服里的虱子,卜乘在繼續算明天的天氣,利咸在低頭縫補衣裳,其他人也躺在草席上,享受難得的休憩。

  這些天來,他們都習慣了東門豹的怒吼,已經沒人理他了。

  于是東門豹只能過來纏著黑夫,沖他抱怨道:“黑夫,你倒是說說,那位小王將軍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這都半個月了,城也不攻,仗也不打,他想作甚?”

  “想知道?”黑夫抬起眼,東門豹連忙點頭:“想!”

  黑夫之前因為只是按照歷史記載的猜測,所以沒跟大伙兒實話實話,可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已經對王賁將軍的打算洞若觀火了。

  “還記得吾等經過的鄢縣么?”黑夫讓東門豹坐下。

  “記得。”東門豹當然記得,那個住在隔壁窩棚的共敖,就是鄢縣人。

  “鄢縣的東北城墻,是新修的,與其他幾面墻垣顏色不同,你可注意到了?”

  東門豹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注意。”

  黑夫當然知道這魯莽家伙不會在意那種細節,便繼續道:“那段土垣,是五十多年前被洪水浸泡沖垮的。當時武安君攻楚,在圍攻鄢城時,久攻不下,就利用附近的水流,筑堤蓄水,并修長渠直達鄢城之下,然后開渠灌城,鄢城遂破……”

  這時候,其他人也紛紛停下手里的活,圍攏過來,利咸首先問道:“亭長的意思是,如今王將軍之所以對大梁圍而不攻,還讓吾等開挖溝渠,是打算效仿武安君之法?”

  “不錯,大梁糧倉充沛,若是死守,可以堅持一年半載。而且城內有軍民十余萬,若是強攻,我軍定然損失慘重,所以最穩妥的攻城之法,就是水攻!”

  這年頭的城墻大多數夯土的,極為厚實,所以影視里的各種投石器其實不上什么大用場,反倒是水、火兩種東西,在攻城時往往有妙用。孫子兵法里就有一篇專門講火攻,而水攻也被春秋戰國的軍事家們廣泛運用,最著名的,恐怕就是智伯水淹晉陽城的故事了,趙無恤差點沒活下來。

  黑夫繼續道:“不知汝等可注意到,這大梁城的地勢本就低洼,而北面不遠,就是滔滔大河。我問過幾個被抓來做苦役的魏人,他們說,大河的地勢竟比地面還高出數尺!全靠了滎陽的土垣堵著,這十多年才沒有洪水泛濫。”

  “汝等試想,若是王將軍讓戍卒刑徒去將滎口的河防挖開,再用長渠引水至此,堵塞鴻溝……”

  卜乘是搞風水迷信的日者,對地形更敏感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樣的話,大梁就會被洪水倒灌啊!”

  “然也,如此一來,此城可不費秦國一兵一卒的傷亡,就會被大水潰破!”

  黑夫也感慨不已,這個王賁還真是老將王翦的兒子,從攻城的辦法就能看出來,王賁把老爹的看家本領學到手了。

  王家人打仗,在沒有必要犯險時,就一個字,穩!

  而王翦,更是穩如老狗,關鍵是穩健之余,他還會來點出其不意,來點兵不厭詐,來點陰謀詭計,趙國最后的名將李牧,就是被這樣坑死的……

  勝于疆場,卻敗于朝堂陰謀。

  黑夫這么一說,東門豹便眨了眨眼睛:“如此說來,吾等到這大梁,不是來作戰的,而是專門被征召來挖溝渠做徭役的?”

  “你終于說對了。”

  東門豹頓時氣得跺腳。

  季嬰也道:“黑夫,這樣的話,只要河水灌過來,這大梁豈不是會很快陷落?”

  黑夫卻搖頭道:“不然,這法子雖然夠穩,卻也慢。我這幾天在大梁城外好好看過了,真不愧是中原一大雄城,不管哪一面,墻垣夯得很厚實。沒有兩三個月,是沒法浸泡潰破的。就算大水灌入城內,淹沒了地面,里面的魏人也不至于立刻投降,所以這場仗,離結束還早……”

  “等到城破之日,魏人在大水包圍下,懸釜而炊已久,說不定還會滋生疾病,士氣斗志也早就消磨殆盡了,一旦城破,魏王恐怕會直接投降,到時候城內也不會有戰事可打。”

  “故而,留在此地,絕對得不到功勞爵位!”

  眾人聞言,臉色頓時苦了下來,他們已經離開故鄉三個多月了,千里迢迢過來,帶著的錢漸漸花完,衣服鞋履變得殘破,還和刑徒一起干了好多天苦活,實在不容易,若是到頭來再沒功勞可掙,這一趟可是虧慘了。

  黑夫當然清楚這一點,他又何嘗不是滿門心思尋求立功升級呢?若是打完仗還是一個簪裊亭長,回到安陸縣,和他有仇的左尉鄖滿還不知道會怎么坑害自己呢。

  對城內的魏人而言,大梁已是一處亡國絕地,對追求功業的黑夫而言,這里又何嘗不是一塊死地呢?

  他看著窩棚內眾人的表情,除了少部分武藝平平者,聽說留在大梁會安全地結束戰事,松了口氣外,其余眾人,都有些不甘心……

  黑夫要的,就是這種不甘心!

  于是黑夫便又道:“但是眼下,卻有個機會!讓吾等離開大梁,去尋求立功的機會!”

  此言一出,眾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半個時辰過去了,在與眾人商議妥當后,黑夫脫下干活穿的破舊褐衣,換上了自己壓在行李最下面的一件新袍子,又系好他亭長的赤幘標志,走出了營帳。

  在灰黑色調的眾人中,黑夫顯得格外顯眼。

  “亭……亭長,你要的……柳樹枝。”

  這時候小陶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將一根泡在碗里的柳枝遞給了黑夫,這是黑夫讓他去找的東西。

  黑夫也不客氣,接過柳枝,用牙齒將其咬開,但又看著碗里不太清澈的水,狐疑地問道:“這碗里的水,不是護城河的吧?”

  那護城河,一天到晚,上萬人往里面撒尿呢,都成臭廁所了。

  “不是。”小陶臉都緊張紅了,結結巴巴地擺手:“絕不是!這……是井水。”

  舊的水井都被魏人扔了牲畜死尸,以堅壁清野,小陶說的井水,都是半個月來黑夫他們這些戍卒奉命新挖的。

  小陶是老實人,不會騙黑夫,黑夫也就不疑有他,就著水,用咬開的柳樹枝漱起口來。

  征戰在外條件有限,但黑夫還是會每天清理一下嘴巴。這年頭,壞了牙可沒辦法補,黑夫可不想自己三十多歲,就跟黔首刑徒們一樣滿口爛牙。

  更何況,滿口口臭地和上司說話,也不禮貌不是?黑夫也很無奈,負責他們這群人的方城縣尉,是一個氏族子弟,居然有點這年代難得一見的潔癖……

  完事之后,他便哈氣聞了聞,這才往營帳深處走去,一直走到了他們這個千人駐扎的小營盤中,最大的那個營帳,問了問守門的兵卒,說縣尉的確在里面。

  黑夫打聽到了一個消息,王賁將軍在大梁大搞水利工程之余,終于打算派偏師去攻取魏國東部各縣了,里面這位縣尉,便是統帥之一……

  這是離開這處絕地的機會,黑夫不想錯過!

  于是黑夫在營帳外站定身子,大聲說道:“安陸縣簪裊黑夫,請見二五百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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