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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千古奇冤?

  “好教諸君知曉,小叔……陳平身材高大,旁人或問我,家中如此貧窮,汝夫婦瘦羸,陳平卻是吃了何物,竟長得如此魁梧……”

  “我當時惱恨陳平整日游手好閑,不治產業,不幫忙力田,便對眾人說,陳平吃的也就是糠籺(hé)罷了,有這樣的小叔,還不如沒有!”

  陳平那被休棄的嫂子并不漂亮,雖不似站在后面的陳伯一般黝黑,但也雙手粗糙,荊釵布裙,眼睛因為才哭過,微腫發紅,話語里透著股潑辣勁。

  此時此刻,她與陳伯、陳平都站在被當做鄉吏辦公場所,審理案件的“鄉校”里。在嗇夫張博、三老張負,還有秦人游徼黑夫這“三堂會審”面前,陳嫂顯得有些戰戰兢兢,但還是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清楚了。

  所謂糠籺,就是舂米剩下的糠皮,可以用來喂豬。陳嫂是在罵陳平是頭養肥了的豬呢,可別人家的豬到臘月便能宰殺吃肉,自家這頭豬能干什么?這話就比較難聽了。

  她委屈地說道:“結果此話叫陳伯聽到了。”

  陳嫂偏過頭看向一旁依然怒氣沖沖的陳伯,帶著哭腔道:“他竟不顧十多年夫妻之情,將我逐回娘家,還說要休妻……”

  言罷,她便朝黑夫等人一拜:“事情經過便是這樣,至于盜嫂?絕無此事!我本就嫌棄陳平,豈會與他……”

  說到這陳嫂臉色發紅,回頭朝鄉校門口圍著聽訟的眾人大罵道:“不知是誰家的鴉雀嘴碎,滿口噴糞!”

  “善,事情說清楚就好,你且先站到一旁罷。”

  嗇夫張博點了點頭,對坐在一旁的黑夫道:“游徼,這下你可滿意了?”

  按照秦國的制度,嗇夫職聽訟,收賦稅,審案乃是張博本職。但之前兩三起案子,不過是不管不行的盜竊、傷人,負責循禁盜賊的黑夫參與進來也無可厚非。

  而且他們審案,也不以秦律來判處,因為上到張博,下到全鄉百姓,無人懂秦國律令。不教而殺謂之虐,在秦國朝廷派遣法吏來布法之前,本地案件,依然以魏俗治理判處,黑夫也沒有過分苛求,大家合作還算愉快。

  可這場案子,就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本來只是尋常的休妻小事,外加陳平“盜嫂”的風言風語。像這類事情,鄉邑里巷,瓜田李下的,哪個月沒有兩三起?

  按理說不該管此事的黑夫卻像是打了雞血,他先找了三老張負,與他大談秦王對男女倫理的看重。在秦律里,不正當的男女出軌偷情被抓都要判罪,小叔子私盜嫂子,更要嚴懲不貸……

  這一番說辭,讓張負也不免重視起此事來,張氏自命詩書禮樂之家,儒家對家庭內部的男女之防是很敏感的。

  “游徼說的對,決不能讓慶父、哀姜之事在本鄉泛濫!”

  于是二人又找了嗇夫張博,一個動之以情,一個曉之以理,最后達成了這次戶牖鄉“史無前例”的三吏會審。

  半個月來,黑夫雖然還不大會說,但本地方言已能聽懂七八成,張博問他滿不滿意陳嫂的供詞,殊不知,黑夫這已經是第二遍聽了……

  前天,在聽仲鳴說了“陳平盜嫂”的八卦后,他立刻就讓仲鳴繼續打聽。

  而后便發現,這些流言多半是空穴來風,而且越傳越離譜,什么亂七八糟的都說出來了,反倒是陳平家真正的鄰居,均矢口否認此事。

  “陳嫂與陳平素來不睦,一貫嫌棄他不治產業,平日里看一眼都要皺眉,陳伯不在的時候,還會當眾大聲斥罵陳平,豈會與其私通?”

  在了解到這個內情后,黑夫又火速帶著人,以例行巡邏之名,去了陳嫂的娘家。

  面對不請自來的,陳嫂娘家的兄弟都嚇壞了,陳嫂也戰戰兢兢地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在仔細調查,確定陳平當真沒有盜嫂后,黑夫這才決定再去陳平家瞧瞧,于是便看到了那個清貧的院落,比黑夫剛來這時代時還窮,原來未來的大漢丞相陳平,真是起于微末。

  在見了陳平一面,驚異其容貌之俊美,言談舉止之得體后,黑夫更是下定了決心。

  “陳平,這可是楚漢漢初的重要人物啊,也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歷史名人,雖然才智性情未完全成熟,但早早讓他欠我一個大人情,或許日后能派上用場……”

  再說了,既然陳平盜嫂,確實是子虛烏有的流言蜚語,那么,順手幫陳平摘除這頂“千古奇冤”的帽子,想想還挺好玩的。

  但這件事,可不是陳嫂一個人的供詞就能洗清的,黑夫讓仲鳴幫自己轉告嗇夫、三老,說還得讓陳伯、陳平也分別闡述才行。

  “這些秦國人規矩真是多。”

  張博有些不耐煩,過去他們審案,也不用什么魏國法律,用鄉俗禮節來判定一下即可,但張負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張博這才讓陳伯、陳平二人說話。

  陳伯是個性情暴躁的農家漢子,說話粗俗,他的供詞完全偏向陳平,對所謂的”盜嫂“流言提都不愿提,同時一口咬定是陳嫂不賢不悌,這才將她休棄。

  “有妻如此,不如無有!”

  以這句話結束供詞后,陳嫂大怒,開始對陳伯破口大罵,說他沒良心,眼看這對冤家就要在堂上打起來。

  張博大怒,正要讓人將這對無禮的夫妻拉開,這時候,一直緘默不言,眼神在二張、黑夫之間來回觀察,若有所思的陳平突然站了出來。

  他撲通一聲,跪在兄長和嫂子面前,重重頓首道:“兄、嫂不要吵了,這一切,都是陳平的錯。”

  陳伯和陳嫂停下了互罵,看向陳平。

  陳平抬起頭,原本精明睿智的眼睛,已是淚流滿面。

  “平自幼就父母早喪,是伯兄、伯嫂一手將我拉扯養大。兄對我溺愛,讓我不必下地力田,我想讀書,兄便節衣縮食,為我購書,我想游學,兄便四處借貸,助我游學。十多年來,任勞任怨,沒有半句重話。在平眼中,兄若慈父!”

  陳伯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道:“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

  陳平卻搖了搖頭:“這番話過去藏在心里,現如今,再不說,便來不及了。”

  他看向嫂子,再頓首道:“伯嫂亦然,在伯兄看來,伯嫂平日里總是斥罵我不務正業,聽上去很難聽,但罵歸罵,平身上的衣裳、鞋履,哪樣不是伯嫂沒日沒夜一點點縫的?但凡有破損,伯嫂都是先斥我不珍惜,然后便立刻幫我補上……”

  俊朗青年摸著身上滿是補丁的麻布衣裳,動情地說道:“家中貧窮,只有三十畝薄田,生活不易,又攤上我這么一位不事產業的小叔,沒有怨氣,那是圣人!再說了,伯嫂罵我,歸根結底還是為我好,怕我真成了無所事事的無賴兒。所以在平眼中,嫂若嚴母!”

  這一席話,本來還對他滿臉鄙夷的陳嫂,一下子端不住,她別過臉去,眼圈又紅了,陳伯也嘆了口氣,沒那么暴躁沖動了。

  陳平接著道:“平視兄嫂如父母,兄嫂無子,又何嘗不視平如親子?但俗諺道,慈父慈母多敗兒,兄已慈愛,若是伯嫂再不嚴厲一些,督導訓斥我,陳平,恐怕真要成一廢人了!養育之恩無以為報,別說一句,就算是十句百句,陳平也得聽著。所以兄長啊,你也不必賭氣,為了那一句伯嫂無心的話,便要棄妻休妻。”

  陳平指著自己肩頭被麻繩勒出的血點,哽咽地說道:“平今日外出負柴,這才知道,兄嫂平日里的活有多重多苦。平在此指天立誓,自今日起,當自食其力,一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無所事事,不務產業,讓全家重擔,都壓在伯兄、伯嫂身上!”

  言罷,陳平第三次稽首,懇求道:“家之所以為家,便是夫妻篤愛,兄弟孝悌,少了一樣,家何以為家?兄嫂多年相互幫扶支撐,可不能因為些許小事便驟然分離,平在此當著鄉吏、父老之面,請求兄長收回休妻之言,也請伯嫂原諒陳平,回家來罷。”

  “吾弟你這是……”陳伯沒料到弟弟竟會當眾勸自己復合,有些手足無措。

  “小叔,你……你何必如此呢。”眼看小叔終于幡然醒悟,聲稱要為家里承擔負責了,陳嫂也沒有先前的委屈潑辣怨憤,反而有些心疼他。

  這對冤家夫妻對視一眼后,雖然立刻移開了眼神,態度似乎略有松動。夫妻嘛,雖然平日里難免喊打喊殺的,可十多年下來,已有親情在里面,床頭打架床尾和。

  陳平見二人被自己說動了,笑了笑:“還望兄嫂考慮考慮。”

  而后他才起身,優雅地彈去身上的灰塵,恭恭敬敬地朝張氏兄弟、黑夫作揖。

  “陳平家事,讓諸君費心了!”

  “世上沒有什么比家事更大,若能在這將此事解決,那也是件善舉,作為管教化的三老,本吏巴不得如此。”

  張負的表情,已從最初對“盜嫂者”的不屑,變為驚奇,此時此刻,已是贊嘆不已。

  黑夫同樣暗自擊節贊嘆,心道:“年輕時候的陳平,與我印象中的陰謀家形象的確相距甚遠。雖然還看不出日后的姿態,但他對機會的把握,卻極其敏感。那番勸誡兄嫂的話,看似動情說出,其實,每一句都在心里仔細雕琢揣摩過吧。”

  黑夫看向已經不再勢如水火的陳氏夫婦,再看向鄉校門口,那些張大了嘴巴,目光從嫌棄變為同情、贊賞的鄉黨百姓,更覺陳平不俗。

  “這場本該由我主導的,為他洗清冤屈的公審,到了這時候,竟成為陳平清洗鄉人對自己惡劣印象的舞臺?”

  兄嫂糾紛,這本就是陳平招讒的根源,這小子,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矛盾的關鍵點,解開了那個結,讒言便不攻自破。

  雖然沒找到太多上場的機會,但黑夫卻不憂反喜:

  “這陳平,有點意思!”

  PS:這幾天連軸轉太累,起晚了,飽睡一覺感覺恢復過來了,第二章在16點半。另外對陳平這個人爭議很大,但七月的確是原原本本按照史記來寫的,陳平,這就是個三折股為良醫的典型,心懷宰天下的壯志走進社會,卻被讒言和豬隊友坑了好多次,終于黑化,等有空閑了,我會專門寫一篇對陳平的評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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