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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巨利甘若醴

  對有過節的人,要么直接不見,但既然迎進來,黑夫也沒有拿大,他接受了麥輝、石共二人的道歉,只是婉拒了他們的禮物。

  “既然誤會已解開,二君勿須多言,只望今后蜜、糖之市,能分我那堂弟彥一杯羹即可。”

  黑夫爵位與麥輝相當,但職權卻猶如天壤之別,麥輝、石共也不傻,知道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認慫認得飛快,隨即唯唯道罪,告辭而出……

  二人離開后,黑夫回到屋內,烏氏延卻沒有走,而是繼續留在席上。

  卻見此人三十余歲年紀,衣著與普通秦人并無兩樣,只是體貌略異:他長著高鼻子、高顴骨、深眼窩、長臉濃須,一看就不似夏子,而像一個戎人。

  烏氏延的確是戎人,百年前,涇水源頭還是境外戎狄之地,有一個叫“烏氏”的戎人部落,臣服于義渠。后來秦惠文王擊敗義渠,收服諸戎,秦昭襄王三十六年,滅義渠置北地郡,又在雞頭山設置了烏氏縣,烏氏一族從此歸附于秦。

  到秦始皇親政前后,烏氏縣出了一個叫烏氏倮的戎商,他依靠世代畜養的騾馬,馱運貨物,做轉手貿易。先南走咸陽購買絲繒,又西至諸羌,用絲綢換取羌人戎王的牛馬,再帶回關中,賣給秦國官府。一來一回,獲利甚眾。

  時值秦始皇欲統六合之際,不論是統一戰爭還是國內耕種,都需要大量牛馬牲畜。于是皇帝便讓少府與烏氏倮接洽,讓他做秦國官商,專司對外貿易,十余年來,為秦國換來了大量的馬牛,既保證了戰爭順利進行,同時也滿足了驪山陵等工程的需要。鑒于其貢獻完全可以和軍功相比,秦始皇便以“比”的形式給予他封君待遇,每年四時可與列臣一同上朝覲見。

  這道旨意是與封寡婦清為貞婦一同宣布的,從財富上來說,烏氏倮和寡婦清不相上下,都有過億錢的身價,但若論地位,烏氏倮還要更勝一籌!

  黑夫之所以同麥氏、石氏和解,主要是賣烏氏一個面子,烏氏倮相當于大秦的外貿部長,他可得罪不起。

  此時此刻,秦朝兩位首富的弟、子相對而坐,都看著對方,似笑非笑,看得出來,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黑夫進門時,正好聽巴忠道:“烏君消息真是靈通,竟找到這來了。”

  烏氏延則用有些生硬的關中話說道:“豈敢,只是沒想到,巴君與中郎戶令是舊識,為何不替我引薦?若如此,這場誤會根本不會發生。”

  “我哪里知道麥氏、石氏對烏君聽之任之呢?”巴忠看了黑夫一眼,話里有話。

  烏氏延見黑夫進來,起身朝他解釋道:“中郎戶令,我之所以與麥、石二人相識,是因為北地郡野蜂蜜運至咸陽,要交給石氏的商賈代售。而邊外之地,除了鹽、布之外,飴糖也能賣不菲的價錢!故而與兩家有聯絡。”

  “我近日聽聞,南市多了一種叫紅糖的新穎之物,剛打算來看看,又得知鬧出了官司。差人一打聽,才知售賣紅糖的乃是中郎戶令堂弟。中原有句話,商賈之事,和則兩利,爭則兩弊,于是便自作主張,出來化解這一誤會,還望中郎戶令勿怪。”

  原來,烏氏倮除了做絲綢、牛馬的轉手貿易外,也會運些境外所需的中原物品,如鹽、布、糖等過去。

  黑夫倒是來了興趣:“羌人也吃飴糖?”

  “喜歡飴糖的是月氏人。”

  烏氏延有自己的目的,也不隱瞞,說道:“由烏氏縣往西六百里,至大河之源,渡河后,便是河西月氏之地。月氏人被服飲食言語略與羌同,只是不同于羌人燒地而耕,月氏無城郭常處耕田之業,逐水草遷徙,隨畜牧而轉移,羶肉酪漿,以充饑渴。”

  “酪漿或加鹽鹵,或加飴糖,方算可口,故而月氏戎王每年都要以數百頭牛馬,易取關中飴糖數千斤。”

  黑夫已聽得入神了,月氏他是有所耳聞的,不曾想,現下的月氏還盤踞在河西地區,與秦國如此之近,雙方也沒太多摩擦。

  而烏氏兄弟開辟的這條貿易路線,可以視為最早的絲綢之路吧?

  說到這,烏氏直爽地道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今日前來,除了希望麥、石二人能向中郎戶令賠罪,解除誤會外,還希望中郎戶令,今后能將紅糖轉售于烏氏!再由烏氏賣到諸羌、月氏去!”

  烏氏延為兄長坐鎮咸陽,購買氐羌之地需要的貨物,眼光也算毒辣。

  他得到紅糖后,便驚異地發現,相比于半干難以保存太久的飴餳,那些馬蹄形的紅糖經過脫水處理,十分干燥,不但易攜帶、易儲存,而且甜味遠超飴餳。

  更妙的是,從南郡商賈一口氣拿出兩千斤來售賣看,此物還不像蜂蜜一樣,難以量產!

  “此物若能售至羌、氐之地,定能討戎王們喜歡!兄長又能多換些牛馬!”

  烏氏延在心里計較獲利,黑夫也在打自己的算盤。

  “這真送上門的生意啊!”

  而且還是秦國第一大官商烏氏送來的外貿訂單。

  秦朝打壓中小商販,嚴禁其出境,只由烏氏代官府控制著秦與諸羌、月氏的商貿,相當于絲綢之路的開端。

  能讓自家產品也加入這條利益巨大的貿易線,由烏氏直接批發代銷,比起讓人生地不熟的堂弟到處賣散裝紅糖,效率高多了。

  這是近的利益,從長遠看,萬一紅糖在駝背上越走越遠,賣到西域,甚至賣到希臘諸國和羅馬去,說不定這條線,以后就不叫絲綢之路,改稱糖路啦!

  若假以時日,糖成了中國外貿的龍頭產品,說不準,兩千年后,英國人(假設還有英國的話)叫中國就不叫“China”,而叫“Seets!”

  雖然心里迫不及待,但黑夫面上卻十分鎮定。

  “這件事,烏君應當問我堂弟去。”

  黑夫一攤手,仍然在裝:“我乃朝廷官吏,豈敢違背國法,貿然經商?不過,我倒是聽彥說過,南郡今年的紅糖產的不多,運到關中來的,更只有兩千斤,已經賣了大半……”

  “恨少,恨少啊!”

  烏氏延略顯失望,不料黑夫又道:“但到了明年,運到咸陽來的紅糖或能翻倍,烏君若是喜歡,大可買下一半。”

  一半也不錯了,足夠換取數百頭牛馬,烏氏延露出了笑:“一言為定!”

  “我只是代堂弟提議,待彥清醒后,我會讓他登門拜訪,與烏君詳談此事……”

  黑夫道:“汝等或可先將契券定下來。”

  烏氏延開心地與黑夫擊掌為誓,一旁的巴忠聽聞此言,不由大悔。

  “可恨,都怪我太過猶豫,竟讓這豎子搶了先!”

  巴氏也是搞貿易的,除了以丹砂為主業外,還在經營井鹽、僰僮生意,在巴蜀及洞庭五溪之地有一定影響。

  作為一個商賈,巴忠也早就注意到了紅糖干燥、易帶的貿易價值,雖然巴蜀在味覺上偏好姜、花椒等辛辣之物,可誰家的孩子不喜歡吃糖呢?

  于是等烏氏延告辭后,他不再遲疑,也不妄想先讓黑夫欠自己人情了,立刻向黑夫作揖道:“中郎戶令,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巴兄與我,還客氣什么?”

  黑夫笑道:“莫非也要像烏氏延一樣,向我堂弟購買紅糖,在巴蜀售賣?”

  “巴忠更貪心些!”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不瞞中郎戶令,早在一月份,有人將紅糖賣到巴郡時,家母便派人去南郡打聽過。雖不明具體制法,卻已知紅糖是用甘柘做出的,遠見工坊濃煙滾滾,有人不斷運木柴入內,當為榨汁蒸煮所得。”

  黑夫收斂笑容,雖然知道紅糖制法太簡單,不可能徹底瞞住,但沒想到,巴氏消息這么靈通。

  巴忠道:“我并無他意,家母雖利紅糖之益,卻不愿私下竊取,便讓我親自來咸陽,求問中郎戶令。”

  “問我什么?”

  黑夫復又拿了一壺酒,給自己和巴忠滿上,自己也就嚇唬嚇唬麥輝、石共,但若巴寡婦清要搶他生意,他卻無可奈何。

  巴忠再作揖道:“可否派工匠去蜀中開設工坊?蜀郡內江卑熱,亦有不少野柘,我家可派僰僮燒荒種植,每年產量,當遠勝安陸。再使馬隊將紅糖賣到巴蜀及五溪之地,獲利何止百萬!所得錢帛巨利,巴氏愿與中郎戶令共分,何如?”

  又是來送錢的?黑夫聞言一愣,這不亞于烏氏批發紅糖西售的利潤,如同甘甜的醴酒,吸引著貪婪的蚊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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