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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搜粟

  秦始皇三十五年,孟春之月,位于帝國東方的“東海郡”,淮水邊的柳樹開始抽出嫩條,但天氣依然寒冷,南昌亭亭長縮在屋內,烤著炭火,懶洋洋地扒著妻子剛煮出的粟飯,卻聽到外頭一聲呼喊。

  “亭長,有官船來了!”

  南昌亭長連忙出門一看,果然,一艘吃水很深的三百斛船正在泊岸。

  這一看就是在淮泗、江東之間往來的官船,風帆是嶄新的,船刷了漆,甲板上還有兩名身著黑衣的中年在交談。一位年輕君子在船舷處吆五喝六,讓亭長派人來幫忙系船,態度很不客氣。

  南昌亭長侯在岸邊,已看清楚其中一名官吏頭戴板冠,腰上還佩著銅印黑綬,這是秩比六百石以上的標志,豈敢怠慢,立刻張羅人手幫忙。

  “蕭祿。”

  船上的“大官”蕭何皺眉,對年輕人斥道:“你無官無爵,出門在外,與人說話客氣些。”

  “諾。”

  蕭祿縮了縮腦袋,身為長子,蕭何一向待他很嚴格,更何況,這次南下,父親本不想帶他,是他苦苦哀求,蕭氏族人也力勸,說蕭何去南邊,身旁不能沒有至親照應,蕭何才勉強同意。

  與蕭何交談的官吏哈哈一笑,張口道:“蕭君,年輕人,張……張狂一點實屬尋常。”

  此人名叫周昌,是泗水郡卒史,他有個小毛病,口吃。歷史上,正是周昌和鄧艾一起創造了“期期艾艾”這個成語……

  周昌此行背負使命,護送被昌南侯任命為“搜粟都尉”的蕭何南下。顧名思義,這個千石官職專管征集軍糧之事,是將軍幕府中舉足輕重的人員。

  將軍昌南侯從另一條路南下,經南陽至南郡,讓蕭何在豫章郡與他匯合……

  黑夫的信里還提了件事,那就是讓蕭何沿途幫忙征辟些人才,以補幕府之不足。

  只可惜,黑夫點名要的人,蕭何都沒抓住。

  一想到很快就將抵達江南地,蕭祿又面帶愁容:

  “父親沒征到那狗屠樊噲,還叫他跑了,也不知昌南侯是否會慍怒。”

  黑夫也是離奇,點名想要的人,第一個就是個屠狗輩,也不知他是從哪聽說的名字。

  蕭何知道,那樊噲是劉季好友,為人豪氣,頗有膽略,一身武藝,有十人之敵。

  但樊噲一聽蕭何說要征他南下,先支支吾吾,說欲回家告別老母。結果第二天蕭何派人去一問,竟是人去屋空,樊噲這廝,帶著家人,連夜跑到沛縣周邊的山澤里去了!

  放樊噲出城的小吏叫任敖,也一并跑了……

  鄉里鄉親,蕭何也沒有窮追不舍,只是長嘆了一口氣。

  “苛政猛于虎,逃戍如逃死。”

  而黑夫點的另一個人,周勃,蕭何一詢問,才得知也早就遠戍塞北,好幾年沒回來了。

  縣中其余官吏,如夏侯嬰、周苛諸輩,知道征百越是差事,第一次戰爭去的人,十死三四,皆不樂南行。當地豪貴呂祿、王陵、雍齒等輩更不必說,態度消極冷淡。

  按照黑夫早年向秦始皇提議的“南人戍南,北人戍北”,這場戰爭,乃淮漢以南諸郡出人,不關泗水郡的事,蕭何本就不想害這些鄉黨,見狀也不強迫,征辟不成,便兩手空空地上路。

  倒是同行的卒史周昌,久聞昌南侯之名,又羨慕蕭何、曹參四年內飛速升官,挺有興趣去南軍效力。

  可一個周昌,不知能否讓昌南侯滿意,這是蕭何父子憂慮的事。

  周昌建議道:“蕭君,昌南侯不是說,要在南郡再征……征一次兵,耽擱些許十日,與蕭君三月會于豫章。既然時間充裕,不如在沿途郡縣,看看有無壯士,一并帶去。”

  “只好如此了。”

  蕭何頷首,隨即將南昌亭長喚來,問后得知此地叫“南昌亭”,不由與周昌、蕭祿相視而笑,竟與他們的目的地同名,也是巧了。

  又得知淮陰縣城,就在河邊兩里開外,乘車過去僅需兩刻。

  說做便做,想著沿途抓幾個“壯士”應付黑夫的蕭何,決定讓周昌看著船,自己帶人去城里走走看看。

  出發前還囑咐眾人,將官吏服飾脫了,穿上常服,不要引起地方騷動,一路來民生艱難,蕭何很排斥地方官大張旗鼓的奢侈接待。

  雖然心里不太樂意南下,但在其位謀其政,坐在車上,酷似一位文士的蕭何,也不住遠眺闊野,觀察此地形勢,對兒子道:

  “淮陰阻淮憑海,乃兵家要地也,春秋時,夫差欲通中國,道出江淮,即從事于此。”

  當年吳王夫差為了爭霸中原,不惜動用舉國之力,在江淮間開鑿了一條運河“邗溝”,吳船遂能繇此而北,淮陰就成了水陸沖要,淮水沖刷而成的平原一片沃野,有開殖之資,四通八達的水網,又有漕運之利。

  “昌南侯欲先平閩越,此地必為中原糧秣南下之樞紐,可在南昌亭筑一大倉,屯糧十萬石!”

  思索間,一行人已進入淮陰縣城。

  他們雖是便服,但手持千石大吏的符節,守門的兵卒連忙讓道。

  蕭祿一馬當先,年輕人心性好玩,忍不住左顧右盼。

  時人以淮北泗水、陳、汝南、南郡為西楚;彭城以東的東海、江東為東楚;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三楚習俗略有不同,第一次出遠門的蕭祿看到與淮北有異的衣著,物產,覺得頗為新奇,哪里熱鬧往哪湊。

  蕭何則時走時停,讓下人去詢問當地物價,尤其是五谷的價格。

  問了一圈下來,發現幾乎所有糧食,都比泗水郡貴了數倍,每石高達兩百錢!按理說淮南亦是糧倉,再加上堆肥漚肥之法也傳到了這,當不至于此。

  再一問,當地人都說是因為官府征糧,糧食都經由運河,送到南方去了,江東那邊,有十萬張嘴等著吃飯呢,本地糧食少了,價格自然就貴了……

  蕭何不由暗暗嘆息:

  “兵法有云,邦國之所以因作戰而貧困,是由于軍隊遠征,不得不千里挽粟,耽擱數月,人吃馬嚼,糧食送到時,早已十不存一,還需大量勞役來回奔波,這必使百姓貧窮,糧價飛漲,力屈財竭。”

  國家財政枯竭,為了繼續戰爭,就會急于丘役,如此惡性循環,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車罷馬,最后甚至會導致崩潰。

  許多年前,強大的吳國,就是這樣走向衰敗的,被范雎文種搞了一出借糧計,更是雪上加霜……

  其實,孫武早就給出了解決之道:因糧于敵。

  但那只適用于中原征戰,南征百越,當越人燒毀稻田逃入森林后,秦卒便無糧可因,只能眼巴巴地盼著北方粟稻。

  只靠江淮諸郡千里運糧,遠水解不了近渴,想要結束戰爭,就必須先解決這個難題。

  蕭何正蹲在糧攤前沉思之時,卻聽到遠處響起了一聲大呼:

  “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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