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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9章 酒酣胸膽尚開張(下)

  “那些封公侯,為將相的人,難道天生就是好命、貴種嗎!”

  這句黑夫的名言,不少人都曾聽過,但都下意識地感到詫異:

  “雖說秦軍爵位可升,名田可得,但民爵頂天不過公乘,公侯將相,可不是就是生來有種的嗎?”

  春秋戰國以來,公族落,士人起,可世侯世卿之局,雖然根基已動,卻仍未崩塌,布衣將相之局,雖已有雛形,但仍不是主流,尤其是統一后,六國士人進入秦朝中央的躋身渠道,幾乎沒有。

  然而黑夫,卻是這世上,最大的特例!

  他拍著胸脯道:“我曾是黔首,是亭長,只有名,沒有氏,可現如今,卻是徹侯,大秦武忠侯!”

  不就是比起點低么?黑夫怕誰!所以這句宣言,他比有氏的陳勝,更有資格喊!

  黑夫又指向東門豹:“東門豹,他曾是市肆賣力氣的白徒,現如今,卻是五大夫,堂堂都尉!”

  “季嬰,他曾被里中人視為游手好閑,可現在,也是公大夫,當了三軍督郵!”

  “小陶、利咸等人也一樣,都起于微末,而今卻都已得富貴,當日我的那句豪言,吾等的夢,成真了。”

  “所以這句話,本將不僅是對昔日袍澤舊友所說,也是對汝等,對天下人所說!”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這樣的夢,汝等不想實現么?”

  黑夫之言擲地有聲,然三千余人只是緘默,面面相覷。

  “怎么不說話?”

  黑夫笑了:“是覺得自己沒取得富貴的本事?”

  當然不是沒本事,陸賈也在外圍聽著,他覺得自己的本領卓著,口才方面,可與孔子之徒子貢媲美:兩國合戰于漭漾之野,兩壘相望,塵埃相接,挺刃交兵,他可以著縞衣白冠,陳說其間,推論利害,釋國之患!

  在著書立說上,他也十分自矜,認為自己能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博士史官做得更好!

  出則行人典客,入則開宗立說,但就是這樣的人,秦朝統治下整整十年,卻找不到躋身的渠道,只能做一個被官府打壓的窮儒,一個發配軍中記賬的小吏……

  怪他么?不,怪這個朝廷,這個制度!

  黑夫又道:“還是說,汝等覺得,是因為,沒趕上一統時立功的好機會?”

  不少兵卒都點了點頭。

  “不要緊!”

  黑夫振臂道:“如今,汝等遇上了新的機會!逆子奸臣篡位,要冤殺忠貞之士。天下將變,吾等當謹遵遺詔,起于草莽,從南方開始,一步步收拾山河,重整朝綱,撥亂反正!”

  “此功,當不亞于一統之業,而在一切結束后,今日在場眾人中,將有許多人,可以躋身朝堂,富貴加身!”

  他指向聽呆了的興:“興,你當年是楚籍小賊,縣寺囚徒,安陸隱官,豫章黔首,但你參與了這場義戰,或許可以累功做沙羨縣令、尉!衣錦還鄉!”

  黑夫又指向所有人:“不管過去是屠夫、吹鼓手、小商販、工匠、贅婿、刑徒、戍卒、小吏,只要追隨我,都將得到機會!”

  “你們當然不信朝廷,朝廷已對南征軍食言太多次,但汝等,可以相信黑夫!”

  “這一次,每個人的功勞,都不會被泯滅,不會被辜負!”

  聲震四野,眾人皆朝黑夫拱手:

  “吾等信君侯!”

  黑夫相信,用愛發電是不可取的,改變命運,改變生活,才能給人希望和動力。

  舉義口號分兩種,一種告知天下人,讓自己名正言順,比如黑夫之前的鼓動,以及打算搞的”始皇遺詔“。

  第二種是告訴自己人,讓他們能全身心參與進來,否則,三軍疑則事必敗!

  眼下,被黑夫一陣鼓動,士兵們或許不知道什么天下大勢。

  但好歹,他們已經明白了,這場仗,也是為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戰!

  指著因為激動而滿面紅色的興,黑夫問道:

  “興,你醉了么?”

  讓興沉醉興奮的不是米酒,而是黑夫的承諾,他也大著膽子吹牛道:

  “小人的酒量,尚能飲三斗!”

  “善!膽氣可嘉,此番沙羨之行,非大勇之人不可為也。你若能為本將取沙羨城,歸來后,除了應得的功勞外,更要賞你的什,米酒一石!”

  叫好聲不斷,興豁出去了:“敢問將軍,要如何攻打,興愿為將軍先驅,先登沙羨……”

  “攻打?”

  酒酣胸膽尚開張,黑夫似是也醉了,大笑起來。

  “吾等是秦兵,進的是秦城,通知當地官府一聲,大搖大擺走進去,吃飽喝足離開就行,為何要攻打?”

  “啥?”

  所有人都聽呆了,這時候,黑夫卻已將一大把軍中常用的通行符節,連同偽造的旗幟扔在地上。

  “符節?兵令?我多得是!有的真有的假,但都是蓋過南征軍和南郡印章的,就算是軍法官,也不一定分得出真假!”

  黑夫浸淫多年,熟知官場的規矩,沙羨這種并非主干道的小縣,一個別部司馬過路,縣令、尉就得巴巴地出迎。

  他隨便挑了一個符節:“吳臣!”

  “諾!”

  面上多痣的青年應諾,吳臣被黑夫鼓舞得挺激動,不知道原本的歷史上,自己也能混個諸侯王。

  黑夫下令道:“你帶著興等人去沙羨,裝作軍隊前哨探馬,就說吾等是奉命剿滅云夢澤群盜的郡兵,突然接到命令東行,需要借宿,讓縣令、尉接待本……司馬!再殺彘、殺羊、殺雞、殺鴨,為我軍安排食宿!”

  岸邊水中灘涂多沙,江面上有許多小渚,這就是沙羨(今武漢江夏區)。

  此地早在楚國時便已修筑一座堡壘,幾個家族陸續在此為邑主,秦滅楚后,將沙羨設為縣,歸衡山郡管轄,雖有通往南郡的碼頭,但因為并無馳道經過,所以縣城消息閉塞,較為冷清。

  不如西邊的州陵,也就是赤壁,更不如東邊新建的武昌。

  南征軍中發生的劇變,此地毫無知覺。

  秦始皇巡狩南郡、衡山,封黑夫為武忠侯,過了十來天才傳到此地,當地人也漠不關心,反正皇帝陛下又不會來他們這小地方。

  就連最近李由收繳了武昌營三萬南征老兵的武器,朝廷派兵五千,像看賊一樣看著武昌營,距離武昌不過五十里的沙羨,也知之不詳。區區六百、四百石小官,根本無從得知朝廷梓密。

  更不知一朵烏云,已籠罩在云夢澤上方。

  所以當沙羨令、尉接到消息,說一支三千人的南郡郡兵要路過此地,借宿一宿時,見符節條文無誤,竟未多想,直接答應下來。

  沙羨的和平已經持續了十多年,除了小股群盜餓得不行,偶爾跑出澤來劫掠外,并無戰事。

  和平使人懈怠,所以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支軍隊雖然的確是秦軍裝束,卻已然姓了黑。

  “將軍膽子真是大啊!”

  興站在城門前,他也未想到,賺開沙羨城門,居然如此容易!對黑夫更加佩服。

  吳臣卻笑道:“我聽利倉說過,早在十多年前,第一次伐楚時,將軍被困鲖陽,為了突圍,就曾深入楚營,詐降騙取楚將信任。據說那楚將還問起黑夫之名,將軍亦不慌不亂,對答如流,毫無破綻。”

  “最后,將軍帶著五百多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一鼓作氣,擊潰楚卒數千人……”

  數千楚卒,這是夸大的吹比,畢竟吳臣是聽利倉說的,利倉又是聽利咸說的,傳了幾道后,楚軍人數越來越多,而那一戰,也成了黑夫的傳奇。

  “而現在,該輪到吾等創造新的偉業了!”吳臣捏緊了拳頭。

  興則在一旁嘖嘴感慨:“將軍若是做賊,定是敢在大白天登人廳堂,取人財物,又揚長而去的巨盜!”

  這時候,巨盜黑夫已帶著軍隊,大搖大擺地過來了。

  他換了一身行頭,還真穿著別部司馬的甲胄,反正南征軍中類似的職位多如狗,隨便挑一個就完了。

  至于偽造符節、印信、旗幟,甚至創造一個本不存在的人,作為體制內的高層大佬,熟知運作規律,又有何難哉?

  軍區司令跳反,縣武裝部長除了干瞪眼,還能干啥?

  果然,比別部司馬低一級的沙羨縣尉上當了,他熱情地站在城門處相迎,與黑夫見禮后,客氣地道:

  “敢問司馬,當如何稱呼?”

  黑夫也露出了老實人憨厚的笑:

  “我叫易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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