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沉吟了一番后,說道:“朕聞,君子之澤,三世而斬。易亦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大成至圣先師,乃我華夏不世出之至人,亦是我大明之名教顯學。依照常理來說,便是如何優撫其后人,亦不為過。”
“然則后世子孫多有不肖者如孔衍植,孔興燮之流。再往前,亦有孔末亂孔,險些族滅之事。想來,便是如復封之所言,七日反復,故而盛極必衰也。”
“如今孔衍植、孔興燮之流,私通建奴,走私鐵器糧食給建奴,此資敵也。全然不顧大成至圣先生所言華夷之辨,此誠忘祖不孝之行也,不足以為天下師。”
“故而,朕欲除其爵,將北宗孔衍植一脈捉拿問罪,由南宗襲封衍圣公。不知孔愛卿意下如何?”
孔貞運聞言,心中卻是一萬頭神獸奔騰而過。自己想不想襲爵?肯定想啊,放著個公爺不去當,玩什么高風亮節?
然而崇禎提出的這個時機卻是太不是時候了——當著大朝會的眾多文武百官提出來這么一出,讓自己怎么回答?
答應襲爵,世人都會說南宗的閑話,說南宗與北宗不合,今天這事兒背不住就是自己南宗在抹黑北宗。
倘若自己不答應,依著這位皇帝陛下的性子,只怕這衍圣公的爵位,就此折在了自己的手上,到時候,自己就是整個孔氏一族的罪人!只是不管怎么說,先保住衍圣公的爵位才是當務之急。至于孔衍植,還是讓他去死好了!
思慮再三后,孔貞運只得無奈的道:“啟奏陛下,自古道人無完人,倘若當代衍圣公真有私通建奴之事,自然有國法處置。
只是微臣福淺德薄,不足以繼衍圣公之爵。臣以為,陛下可在北宗另擇賢者以當之。”
崇禎卻不理會心都在滴血的孔貞運,轉而望向了眾多朝臣,問道:“卿等以為如何?”
原本以為崇禎要徹底抹去衍圣公爵位的朝臣,心中所想卻是各自不一。
有的如施鳳來之流,便覺得除了爵位算什么?北宗上下全弄死了才好。
有的,則是如御史言官之流,覺得孔衍植畢竟身為當代衍圣公,便是死,也要死的體面一些,否則才真是國朝近三百年來的大笑話。見眾臣都不想先出頭,崇禎便點名道:“施愛卿,你覺得該是怎么個章程?”
心中暗罵崇禎賣隊友的施鳳來無奈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北宗孔氏不足以奉圣人家廟,當查辦。”
只是不待崇禎高興,施鳳來又道:“只是,自古以來便有刑不上大夫之言。孔衍植一脈畢竟乃是圣人之后,衍圣公有錯,罪在一人,臣以為不宜對北宗大加誅連。”
看著其他朝臣的沉默以對,再想想施鳳來所說,崇禎確實很想把朝堂上的大臣全給宰了另外再換一批。
想想宰了朝堂上的大臣之后的場面,崇禎暗中搖了搖頭,說道:“施愛卿言之有理。確實不宜對圣人之后殺戮過甚。”
“既然如此,王承恩,擬旨,衍圣公孔衍植,其子孔興燮悖逆,不足以奉圣人家廟,著奪爵,賜其自盡。凡與建奴之事有涉者,賜死。除孔林、孔廟及其北宗族人本身所有田地,余者盡沒,充為皇莊,移山西無地之民種之。”
“另旨,著南宗孔貞運襲衍圣公爵位,入主北宗,開中門,迎回南宗先賢,使南北合而為一,望卿好生管教家人,勿蹈北宗前轍。”
待處置完后,也不理會群臣山呼萬歲的模樣,頗感憋氣地崇禎干脆散了朝。
想想劉邦那個老流氓曾經拿著儒生的帽子當球踢,還曾在儒生的帽子里邊撒尿,崇禎就越發的火大。本來想著一舉除了南北二宗,直接將孔家店給砸了,不曾想朝臣的反應這么大,自己只得臨場變更,留下南宗繼續惡心自己。
等到施鳳來單獨求見之時,越想越憋氣地崇禎面色頗為不善地盯著施鳳來,問道:“說,為什么要反對?難道朕的想法你會不知道?”
心下暗暗叫苦的施鳳來簡直連去死的心都有了,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道:“啟奏陛下,臣之所以反對,不是臣不想除此毒瘤,而是除不得。北宗孔氏便如附骨之蛆,自從偽元經營下來,早已盤根錯節,便是天下的讀書人,也都以北宗為圣人正宗。”
“今日陛下若強行下詔除了,且不說有沒有人奉詔而行,便是陛下強行以廠衛除之,那天下的讀書人又會如何?”
“臣以為,治理天下,還是要靠著這些讀書人,因此上,也只能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嘿,好一個徐徐圖之。好的很吶。”崇禎心下冷笑起來。
施鳳來卻道:“陛下,若真欲除些毒瘤,并非不能之事。”
崇禎道:“講!”
施鳳來道:“陛下今日下旨命南北二宗并歸一體,實則是一步妙棋。到時南北二宗自己為了爭權奪利,只怕會先自己斗起來,到時必然無瑕他顧,陛下可在此時培養人手,再興法家、墨家、農家等學說,到時候,儒家也不過就是那么回事兒。”
崇禎卻頗感意外地盯著施鳳來道:“愛卿不也是儒家學子?”
施鳳來卻嘿嘿干笑了一聲,說道:“陛下,臣確實是學的儒學。然而讀書越多,臣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多。
臣遍翻諸多學派經義,發現真正稱得上百無一用的,除了前漢之時的魯儒,就是這程朱理學之下的儒生。
此等學問,于治國無益,臣便轉學了公羊一派。公羊一派的學問,卻是頗與此輩不同。”
說著說著,施鳳來竟也憤怒了起來:“圣人生慫人,學問傳賤人!這些混帳不能將圣人學問發揚光大倒了算了,反而處處算計自身利益,簡直就是給圣人抹黑!”
崇禎皇帝一個后世的宅男,哪兒知道什么公羊學派?倘若單說公羊,他敢給你理解為雄性的種羊。
崇禎很好本來不知為不知的好學精神問問這公羊學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但是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問。
等到施鳳來退下之后,崇禎卻是吩咐王承恩道:“將儒學各個學派的資料都給朕整理一份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