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種地步,已經實在由不得林偉楓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了。
要么乖乖的聽話,要么就是離開鹽商這個行當,以后老老實實的干其他的營生。
如果以后還敢參與倒賣私鹽什么的,依著張和話里的意思,那自己絕對是要掉腦袋的。
而針對于剛才林偉楓的態度,張和感覺很不爽。
老子好好的跟你商量事兒,還是轉達陛下的意思,給你一身的富貴,你倒好,還敢跟老子矯情?
心中不爽的張和向著身后站著的錦衣衛伸了伸手,一直站在張和身后不曾出聲的錦衣衛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扔向了林偉楓旁邊。
張和接過之后,卻是毫不在意的向著林偉楓一扔,嗤笑道:“瞧瞧,本千戶今天若不是看在陛下特意要留你一條生路的份上,呵呵。
至于你手中的小冊子,你盡管看看,看看有哪一筆是我錦衣衛之中不曾留檔或者是多弄出來冤枉你的。”
林偉楓拿起那本看起來不過區區幾十頁的小冊子,打開一看,額頭上的冷汗卻是立即就下來了。
上面蠅頭小楷記錄著的,正是自己一筆筆送禮的記錄,其中甚至已經詳細到了某年某月某時,送給的是某人,金額是多少。
雖然早就聽說錦衣衛神通廣大,可是這其中記錄所透露出來的信息,也未免太過于詳細了。
——有很多記錄,除了自己之外,不管是家中的伙計下人還是自己的妻妾,可以說是誰也不清楚的。
就連平時寸步不離自己的管家都不太清楚,只能說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進去過家中的庫房,至于取了什么東西送給了誰,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但是眼前的冊子上面,從自己在揚州城展露頭角的那天開始,上面一筆筆的記錄就沒有絲毫的錯誤。
甚至于有幾筆送禮的事兒,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而其中關于自己弄出來的那些鹽引子,什么時候給了誰,其中只要是百斤及以上的,也都是有著清清楚楚的記錄。
張和看著滿頭大汗的林偉楓,冷笑道:“你可以試著把爺們幾個留在這兒,然后拉著你手下的那些府行扯旗造反,看看你的本事與黃臺吉和林丹汗比誰來誰更大一些。”
剛剛心中還稍微起了些異樣心思的林偉楓瞬間就熄了火。
雖然說自己剛剛在一瞬間真的有把這幾個錦衣衛留在府里的沖動,但是畢竟還有著那么一絲的理智。
或者說心中的恐懼最終還是成功的壓下了自己心中所想,開始恢復了一絲理智。
別說是黃臺吉和林丹汗那種人物了,就連陜西的王二和王佐掛那種敢拿著刀子起來造反的人,自己也肯定是比不上的。
而自己手下的亡命徒,又有誰敢跟著自己舉旗造反?
造反可不是請客喝酒過家家,而是要掉腦袋誅九族的大事兒。
就算是自己的手下個個敢打敢拼,可是誰又能不為自己的妻兒老小考慮一下?
平日里這般的玩命為了什么?不還是為了家中的老小。
強行壓下了心中的好怒意與恐懼之后,林偉楓訕笑著將小冊子又遞還給了張和,拱手道:“千戶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小的可是奉公守法的好人,雖然說往日里做了許多錯事,可也是被生活所逼,不得已而為之,望大人明察。”
張和卻是呵呵笑道:“若不是陛下看在你以前對于窮苦百姓多加照顧,又多行善事的份上,你還能等到今天?”
說完之后,張和的臉色就是一變,盯著林偉楓道:“本千戶再最后問你一次,是打算接下兩淮轉運使這副擔子,好生的為天子效命,還是打算改換行當,從此老老實實的做個富家翁?”
看著林偉楓一臉糾結的樣子,張和又冷笑道:“先想好了,很多事兒的機會可就只有一次。”
被張和這么一說,林偉楓心中更是糾結不已。
現在若是老老實實的聽話,擔任這個什么鹽政司的兩轉運使,后果就是被其他的鹽商們給恨上。
但是如果自己不接下這個活,那就是徹底泯然于眾人矣,以后老老實實的當個富家翁算了。
可是自己這么多年走過來,得罪過多少人?
多到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但是有句老話說的好,富貴險中求。
反正自己現在就算是老老實實的當個富家翁估計也落不下好,但是一旦自己當了這個兩淮轉運使,也算是有了層官面的身份。
就算是以前的仇家想要對自己不利的話也得好好掂量一番不是?
想了想,林偉楓便滿臉賠笑的對著張和道:“千戶大人說的是,小民愿意接下這副擔子,為陛下分憂效命。”
張和笑道:“林大人客氣了。既然如此,林大人就好生準備一番,待過幾日之后,便會有旨意下來。本千戶也先行告辭了。”
林偉楓卻是抄起桌子上被張和遺忘了一般的小冊子,遞向了張和,笑道:“千戶大人卻是落下了什么東西?”
張和笑道:“這東西你拿去燒了罷。錦衣衛若是想要整人,也用不著這些東西。”
林偉楓這才訕笑著將小冊子收入懷中,滿臉堆笑的將張和等人送了出去。
等送走了張和等人之后,林偉楓才陰沉著臉回到了屋子之中,命下人將管家喊了進來。
林成棟望著陰沉著臉的林偉楓,不知道是什么事兒惹得老爺這般的不開心,便試探著問道:“老爺?”
林偉楓被林成棟的聲音從遐思之中驚醒過來之后,便將那本小冊子一扔,吩咐道:“將這東西拿去燒了罷。
還有,以后家中的私鹽生意都盡數停掉,咱們不沾這東西了。”
林成棟小心翼翼的撿起了小冊子,卻是連看都沒有看,反而小心的問道:“老爺,家中鹽的生意可是大頭,說放就放了?
再者說,鄉里鄉親的,可還有不少人指著咱們呢?”
林偉楓卻是冷笑一聲道:“鹽的生意雖然是大頭,錢也不少,可是錢再多,得有命花才行。”
聽到林偉楓這般的說法,林成棟才翻開了那本小冊子。
才翻了兩頁,林成棟就滿頭大汗的將小冊子合上,望著林偉楓問道:“老爺?”
林偉楓冷笑道:“咱們是本家兄弟,如今這般局面,我也不瞞你了。
剛才錦衣衛上門的事兒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東西就是他們給的。
還有,老爺以后就是鹽政司兩淮轉運使了,這等生意,以后大明也不允許有了。
有于鄉親們,咱們還另外想法子罷。總不能讓鄉親們都沒個著落不是。”
聽到林偉楓這般說法,林成棟也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也沒有一絲轉圜的余地。
一時之間,兄弟兩人倒是破有些坐困愁城的意味。
而離了林府的張和等人回到了千戶所之后,張和便將百戶陳西誠喊過來后吩咐道:“你帶著你自己手下的人,將趙冬明給押解到京師,中途小心一些,路上估計不會多太平。”
陳西誠拱手道:“請大人放心,卑職愿意拿人頭擔保,這趙冬明必然會活著到京城。”
天底下向來沒有不透風的墻,而大明就更是如此了。
在崇禎皇帝即位之前,連大軍的行軍路線有時候都能通過朝堂上泄露出去,更何況是這種其實關系并不是特別大而且崇禎皇帝還沒有特意封鎖的消息?
崇禎皇帝這邊打算禁止掉所有私鹽官鹽的消息僅僅在十幾天之后就從京城傳到了江南之地鹽商們的耳朵里。
然而出乎崇禎皇帝意料的,則是江南之地眾多鹽商們連聚在一起商議一番的心情都沒有,一副認打認挨的模樣。
在江南一眾鹽商看來,朝廷不讓倒騰鹽了就干別的去,大不了就去倒騰大米,或者干些別的行當算了,沒必要在鹽這個事兒上跟朝廷死磕。
再者說了,就算是自己真個打算起兵跟朝廷死磕,也得能磕得過不是?
最起碼,江南的鹽商們覺得就算是自己等人手下就算是有再多的亡命徒,哪怕人數再翻上幾倍,也敵不過崇禎皇帝手中的軍隊。
反正自己等人養著的那些亡命徒們雖然敢打敢殺的,但是一沒膽子造反,二來也比不過陜西那些餓急眼了造反的人罷?
既然自己這些人沒有造反的那個膽子,倒不如老老實實的聽朝廷吩咐吩咐算了。
而且根本最大的鹽商頭子林偉楓家里傳出來的消息,自己這些人手中的鹽引子都可以按著原價去兌換成銀子。
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江南眾多鹽商們手中的鹽引子多少不一,但是畢竟有很多的來路是說不清楚的,或者干脆說白了就是等于沒花錢弄到手的。
在這一點上,大家其實都差不多,誰也沒干凈到哪兒去。
如果說朝廷原價贖回購買鹽引的消息是真的,那么這樣兒一來,等于是這些鹽商每個人都憑空得了許多銀子,也算是撈得了一些好處。
兩相一對比,一方面是懟不過之后被砍了腦袋,另一方面是能白拿許多銀子,自認為不算是傻蛋的江南鹽商們不約而同的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老老實實的聽吩咐,等兌換完了銀子就改行干別的去。
這就讓崇禎皇帝提前準備好的一些后手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在崇禎皇帝看來,依著江南鹽商們的尿性,不給自己找點兒樂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說不得會有幾個地方舉旗造反。
而江南鹽商們的反應,則是讓崇禎皇帝徹底的認識到自己太高估這些鹽商們的膽子了。
此時江南一帶的鹽商們都在頭疼,而離著揚州不算太遠的鄭芝龍也在頭疼。
和鹽商們為了銀子的事兒或者說以后改換行當的事兒不一樣,鄭芝龍頭疼的是崇禎皇帝的那道捕殺鯨的旨意。
鬼知道這鯨魚怎么就這么多,好像殺不完了一般。
哪怕是十頭鯨對應著一個王侯,這大明也根本就沒有這么多的王侯!
自己現在基本上是三五天一頭的捕殺,手里邊的鯨魚肉也足足有十幾萬斤了。
如果說巨死死王侯斃,只怕現在大明的王侯們都該死光了。
這么多的鯨魚肉,哪怕是一個人一天吃上五斤,估計都夠二十多萬人吃上一整天的。
鯨魚肉多了在岸邊堆著氣味不好聞也就算了,更讓鄭芝龍頭疼的則是崇禎皇帝根本就沒有提過這玩意什么時候停止捕殺。
哪怕是三五天能捕殺上那么一頭鯨,更別說有時候遇上了大群的鯨魚后,可能一獵就是兩三頭甚至于三五頭。
如今這鯨魚肉一天更比一天多,甚至于可以說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加。
可是這些肉弄成腌肉或者風干都是需要時間的。
看著海邊一個個的小棚子慢慢搭了起來,占地的規模也越來越大,而且這氣味也是越來越腥,鄭芝龍就更頭疼了。
揉了揉額頭,鄭芝龍問鄭芝鳳道:“怎么樣兒了?還沒有消息傳來?”
鄭芝鳳滿臉黑線的回道:“大哥也太著急了,就算是京城之中有了消息,到咱們這兒也得月余的時間不是?”
鄭芝龍卻怒道:“時間!時間!我也知道時間!可是你聞聞,現在這都成了什么味兒了?還能呆人?”
鄭芝鳳無奈,悶著嗓子道:“那能怎么辦?總不能去把這剛剝下來的鯨肉直接運走罷,到時候還不都得臭在路上?”
鄭芝龍雖然知道鄭芝鳳說的是事實,可是心中依舊是憤怒不已。呆立了半天之后,再不想聞見這股子腥味的鄭芝龍怒沖沖的道:“走!”
鄭芝鳳此時腦袋卻有些轉不過彎來,反問道:“咱們去哪兒?”
鄭芝龍同樣悶著嗓子道:“還能干什么?接著去捕殺這破玩意!陛下的旨意沒有下來之前,這事兒你敢停了試試?”
鄭芝鳳卻是眼睛一轉,對鄭芝龍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
鄭芝龍這下子可就很感興趣了,有什么法子能讓自己暫時不去弄這些鯨肉?
鄭芝鳳道:“大哥可還記得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