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走著,崇禎皇帝突然停住了腳步:“自朕登基到現在,已經快有三十年了吧?”
跟在崇禎皇帝身后的盧象升和張之極互相對視了一眼,發現對方也是一臉懵逼的表情。
崇禎皇帝自天啟七年登基,到現在崇禎二十八年,已經足足有二十九年的時間,自然是快有三十年了,如果換個說法,那就是足足有半個甲子了。
嗯,時間夠長的了。
可是崇禎皇帝后期的時候年齡尚幼,要不然登基詔書里也不會出現什么“朕以沖齡”這一類的字眼了。
也就是說,到了現在,崇禎皇帝的年齡也不過是四十五歲,這還是按照虛歲的算法來計算的。
崇禎皇帝這突如其來的感慨貌似是在說自己的年齡已經大了,可是崇禎皇帝本身就是允文允武的一個皇帝,身體素質照比只顧著修仙的嘉靖皇帝不知道強出了多少倍去,就算是永樂皇帝相比也不見得就差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情況來判斷,崇禎皇帝最起碼還可以當上個十年二十年的皇帝,甚至于有可能創造在位時間最長的紀錄,突然發出這種感慨是為了什么?
崇禎皇帝沒讓兩個人等太長的時間。
沉吟了一番之后,崇禎皇帝才道:“朕的寢陵,差不多也該修了吧?”
盧象升一臉懵逼的望向了崇禎皇帝的背影。
人家其他的皇帝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是從登基開始就修建自己的寢陵,除了擔心自己這個皇帝當不久,死了之后沒地方埋之外,也有把工期拉長,將成本用時間攤薄的考慮。
除此之外,一般都是皇帝活多久,寢陵就要修多久,在位時間越長,工程也就越大,寢陵也就修的越牛逼,這基本上皇帝界的默認慣例了。
然而這一切到了這位爺跟前就全部都失效了。
這位爺從登基開始就沒張羅著給自己修寢陵,就算是大臣們提過一次也被這位爺給否決了。
蛋疼的是,給皇帝修寢陵這種事情吧,他就不像別的事情,一次不行還能再提第二回第三回,直到皇帝同意為止,這種事情提一次就絕逼不可能再提第二次。
要不然你想怎么樣?讓皇帝他老人家早死?還是說你擔心皇帝死了之后沒地方埋?
雖然說歷史上不是沒有皇帝死了之后沒地方埋,老朱家也出過這么一茬子事情——崇禎皇帝他爹,朱常洛因為死的太早沒地方埋,自己的寢陵沒有修好,只能埋到朱祁鈺的慶陵了事。
問題是,朝臣們誰敢拿崇禎皇帝他爹的事情出來說事兒?一個心懷怨望,詛咒皇帝的大帽子扣下來,誰他娘的都扛不住啊。
尤其是這位爺的黑歷史辣么多,殺起大臣來就跟殺小雞仔兒似的,誰不怕?
現在好了,這位爺現在終于想起來該給自己修寢陵了,自己也算是看到了前任首輔溫體仁沒能活著看到的事情。
沒說的,這位爺既然想起來給自己挖坑了,那剩下的就好辦了,國庫里面無論如何也要出錢支持一下,剩下的大頭讓少府和內帑那邊出就好了。
跟張之極再一次對視了一眼之后,盧象升才躬身道:“不知陛下之意是?”
盧象升知道崇禎皇帝肯定是又想出什么妖蛾子來了——如果僅僅是想要給自己挖個坑,那崇禎皇帝直接讓少府和工部那邊去折騰也就是了,沒必要單獨趁著自己跟張之極在的時候提出來。
果然,崇禎皇帝淡淡的道:“朕有意將寢陵換個地方,不知道盧愛卿怎么看?”
我不看行不?
盧象升就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可是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么麻煩!
皇帝的寢陵這種事情并不是說想要修在哪里就能修在哪里的,都是有著相應的規矩的。
比如大明朝的諸位皇帝們,除了孝陵之外都是在萬壽山那邊——你老人家想要孤零零的再開一片新陵區?
盧象升很蛋疼,起碼別人家的皇帝就沒這么干的。
歷史上不是沒有皇帝給自己家換個陵區的,但是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
有一個算一個,基本上都是遷都的,比如永樂皇帝。
崇禎皇帝好好的中興了大明,又沒有遷都,突然提出來這么一茬,難道是想把大明的國都再給換個地方?
問題是,遷都不像是弄個陪都那么簡單的事情,涉及到的事情多如牛毛,搞不好很容易就會出亂子。
正說話間,幾個人已經到了乾清宮。
崇禎皇帝徑直走到地圖前面,指了指地圖,開口道:“朕覺得此處不錯,風水極佳,可以為朕的寢陵之所在。”
盧象升很佩服崇禎皇帝。
指著一塊沒有專業人士去勘探過的地盤,然后信誓旦旦的說風水極佳,適合當您老人家的寢陵?
更關鍵的是,這塊地盤是人家奧斯曼土耳其的,他的也不是咱大明的啊!
要想在這塊地盤上面修寢陵,您猜奧斯曼土耳其會不會答應?
就算是他們答應了,您說這寢陵得多少年才能修的起來?等您老人家龍馭賓天的時候,您能順順當當的埋進去不?
再說了,工部可是偷偷摸摸的替崇禎皇帝選了好多風水極佳的地方,現在崇禎皇帝這么一搞,以前的工夫可就全都白費了……
張之極不像盧象升那么考慮問題。
崇禎皇帝既然覺得這塊地盤好,適合當寢陵,那就派兵去取回來吧,然后再讓專業的人士去看看,是不是真的風水極佳,是不是真的適合當崇禎皇帝的寢陵。
只是如此一來,勢力就會耽誤寢陵的開工時間。
而皇帝的寢陵開工時間晚,就意味著營造的時間短,最后的規模也就大不到哪兒去。
憑心而論,就崇禎皇帝現在這功績,想要埋到哪兒去都是他老人家自己高興,就算是他想把紫禁城拆了蓋寢陵也是他老人家高興的事兒。
然而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崇禎皇帝的功績。
論到文治方面,皇家學院和大學的設立,科舉體制的改革,這些改變大明于潤物細無聲之間的功績是誰也抹不去的。
論到武功就更沒得說了,什么封狼居胥,什么拓土萬里,什么揚國威于域外,這些里面任何一條放在任何一個皇帝身上都足夠青史上大書特書了,崇禎皇帝還全占了!
功績太大,如果寢陵的規模小了,這種事情就算是崇禎皇帝本身不在意,哪怕是皇室方面以后也不提,史書上也沒辦法交待!
最起碼,后人一瞧這么偉大的一個皇帝,掛了之后就那么三尺長的坑給埋了,后世得怎么說崇禎朝的官員們?
自己這些人到時候功勞苦勞就算是被記載的明明白白,史書上也逃不過萬載的罵名!
所以憑心而論,張之極和盧象升都覺得崇禎皇帝不太會挑地方。
要是實在不行,往孝陵邊上湊合湊合?跟太祖高皇帝作伴去?
沉吟了半晌之后,張之極才開口道:“陛下,您指的那里想必風水是極好的,大明就算是想要派兵去取,也不過是一兩年的時間。
然則如此一來,勢必會耽誤寢陵的動工時間,到時候寢陵的規模不夠,臣等也沒辦法向天下人交待?”
崇禎皇帝揮了揮手道:“朕自覺身體還算是硬朗,一時半會兒的也用不上,再等上個三五年的也沒什么問題,不必急在一時。
只是如此一來,對于奧斯曼土耳其跟莫臥兒那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對待了,勢必要加快一些速度了。”
張之極躬身道:“啟奏陛下,無論再怎么加快,就算是將沙皇俄國也牽扯進來,他們三家想要分出勝負,只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冷笑道:“那就讓歐洲的那些國家也出份力好了。
以前他們不是喜歡弄什么十字軍東征么,這次正好,讓神圣羅馬帝國那邊組織一下,再來上一次也就是了。
朕就不相信,他奧斯曼帝國在面臨著莫臥兒、沙皇俄國還有神圣羅馬帝國的攻擊,能撐得住多長時間!”
盧象升突然開口道:“陛下,十字軍東征,其軍隊都是歸屬于教會所有。
如今教會那邊好不容易消停了下來,若是再給他們掌控軍權的機會,只怕會多生事端?”
嘿嘿冷笑一聲后,崇禎皇帝才道:“十字軍是十字軍,教會是教會,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另外,這次的十字軍讓神圣羅馬帝國出面,讓朕的兒子娶了他們的公主,總得有所表示才行。”
一提到兒子,崇禎皇帝又將話題扯到了朱慈熠的身上:“對了,晉王那邊傳來消息,最近歐洲那邊挺多小國已經撐不住了,選擇向神圣羅馬帝國投降。
而離巴伐利亞那邊比較近的,已經全面并入了晉國,這也應該算是個好消息了。”
盧象升卻一臉懵逼的道:“若是那些小國并入了晉國,那些蠻子們?”
崇禎皇帝聞言,也是忍不住好氣又好笑的道:“晉王胡鬧,給了那些蠻子們臨時大明百姓的身份。
如果要嚴格說起來,應該算是跟以前的朝鮮和緬甸那些藩國百姓一樣的待遇,只是晉王許了他們一些條件,給了他們入籍大明的可能。”
盧象升依舊有些懵逼:“那些國主還有百姓,他們就愿意接受?
若是依常理來說,那些百姓們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可是那些國主們呢?并入晉國之后,他們似乎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反而會失去往日的種種特權?”
哈哈一笑之后,崇禎皇帝才道:“盧愛卿以為那些國家有多大?那些所謂的國主又統治著多少軍民百姓?
巴伐利亞周邊的那些小國,大者不過是一州一府之地,小者也就是幾個村子那么大,所謂的國主治下多者幾萬人,少則千把人而已。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晉王不同意,可是在那些小國的百姓們在發誓效忠于大明,效忠于晉王府之后,總算是勉強同意了。”
盧象升忍不住又和張之極對視了一眼。
崇禎皇帝這番話,透露的信息有點兒大啊……
想了半天之后,盧象升還是躬身道:“臣萬死!
陛下,自古來天無二日……陛下縱然再如何疼愛晉王,然則……”
說完這番話之后,還躬著身子的盧象升就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最終裁決的到來。
通過崇禎皇帝一開始說起寢陵的事情到神圣羅馬帝國組織十字軍去干奧斯曼土耳其的時候,盧象升就隱隱約約的有些猜測了。
等崇禎皇帝再說到晉王“勉為其難”的同意那些小國并入晉國的時候,盧象升基本上也就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崇禎皇帝這大概就是有意讓晉王繼位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
理論上來說,盧象升可以無視崇禎皇帝說出來的這番話,甚至于可以打個哈哈避過去,然而盧象升還是沒忍住——長痛不如短痛,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
倒不如趁著現在只有自己和張之極在場的這個時間,先提前把事情給挑破,省得以后想勸也勸不了!
這件事情牽扯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大到盧象升都不敢往深了去想。
晉王繼位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自然是沒什么問題,但是在內閣包括中極殿和五軍都督府的規劃之中,以后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是要降級為成神圣羅馬帝國的國王的。
要不然不就成了東邊一個皇帝,西邊一個皇帝?
別的問題先不去說,大明百姓該聽從哪個皇帝的也不去說,光是崇禎皇帝這邊就是大問題!
如果晉王殿下能夠成功繼位,那崇禎皇帝還活著,是加太上皇尊號還是不加?
如果加,皇太后的尊號是周皇后的還是宜貴妃的?
如果不加,那置崇禎皇帝于何處?
如果崇禎皇帝龍馭賓天的時候再提出來這個要求,讓晉王繼位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那置太子于何處?
搞不好就是一個兄弟相攻的局面!
更令人蛋疼的,則是這么一來絕逼是開了個壞頭——剩下的藩王們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