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士斟沉臉瞪著她,聽她提到蘇沛英,一時也沒有說話。
原配生的這對子女他向來不怎么多管束,只要不出格,他并不會說什么。
他本來也只是聽到這風聲,然后叫她來問問。
語氣是嚴肅了點,但打他們出生到如今,他一直如此對他們,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但她當女兒的豈能這么跟他頂嘴?憑這個他就能怒懲她一番!
可偏生她提的又是事實,云姐兒當初作孽,他也只是讓她跪了跪佛堂,她這不過是出去了一遭,而且又不是她的主使,他又能怎么著?
當初姚氏過門未足一年就生下了云姐兒,私下里已經有不少人記著他這筆帳。
如今冷不防蘇沛英挺進二甲考取了進士,還很有可能進翰林院,這樣很快他就會有自己的人脈,那么他還得防著蘇沛英翅膀硬了的時候把這些破事往外兜……
他還年輕,今年也才剛屆不惑,在朝上至少還有一二十年仕途生涯。
照如今這么經營下去,來日入閣執政也不是不可能,怎能壞在內宅瑣事上頭……
想到這里他就冷肅地睨了蘇慎慈一眼,說道:“此事我自會去打聽。你先把來龍去脈說說!”
蘇慎慈淡定地道了聲“是”,抬頭說起來。
她不懼他問罪,是因為知道他面上不會做得太過份。
他身為大理寺少卿,起碼的辦案素養還是該有的。
這種事情明擺著就不可能由她說謊遮掩得過去,而他卻還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她叫過來訓話,這要是沒有人暗中搗鬼,才叫怪了!
趁著蘇士斟仍在沉吟,她扭頭往兩面窗戶看去。
剛看到西側窗處,就見個梳著發簾的腦袋一閃而過!
會干這些勾當的除去姚氏就是蘇慎云。
而姚氏前陣子才因為蘇沛容的事兒被蘇士斟斥責過,雖然也很有行事的可能,但相比較起來倒不如吃了悶虧、且近來還一直被姚氏惱著的蘇慎云來的嫌疑大。
她再細想了想,心里有數,攏手站著沒動。
蘇士斟沉吟半日,見她默不作聲勾頭站著,一時也不知該往下說什么,便例行斥道:“還愣著干什么?!
“無論如何你是個快及笄的大姑娘了,還跟著少年們在外行樂像什么話?!
“去抄二十篇《女訓》,明兒日落之前交給你母親!”
二十篇《女訓》!
蘇慎慈暗里冷笑。
面上卻也不說什么,只拿起桌上泡著菊花的茶壺來恭順地道:“茶水涼了,女兒給父親添壺茶再走。”
蘇士斟不耐地擺擺手。
蘇慎慈出了房門,徑直去水房親沏了一大壺滾水。
窗下這邊蘇慎云聽到屋里傳出來的訓斥,仍在發指。
她蘇慎慈在外闖了這么大禍,他居然只是讓她抄二十篇《女訓》而已?!
也太便宜她了!
心里琢磨著,就想繞道去前面,堵住蘇慎慈。
哪知道才剛直身,一股灼人感就兜頭澆過來!
“啊!——”
靜寂夜空頓時被尖叫聲劃過,下人們都在按步就班各司其職,就見書房西側墻下的陰影里頓時抱頭躥出來一個人!
渾身濕漉漉如同落水狗,伴隨著一波又一波的尖叫,繞著院子不停地打轉!
一不留神被墻角花盆絆倒,栽倒在地上,那尖叫聲又愈加變得凄厲起來!
“哎呀,這是誰呀?”
蘇慎慈并不知道窗下蹲著的就是蘇慎云,只知道是來禍害她的。
當下聽到聲音,心下一樂,便抱著茶壺自西側間耳房嬌俏地走出來。
就如個嬌滴滴的閨秀般抬手掩著面,滿眼驚色地望著院里嚎叫著的她:“這是怎么回事?
“哪里來的不長眼的東西,竟敢在老爺院里大呼小叫滿地打滾,眼里還有點規矩嗎?!
“這要是嚇著了老爺該如何是好!
“綠蕊!還不快去叫人來把她拖出去打一頓!”
綠蕊望著今夜里格外霸氣的她,顫聲應了聲“是”。
“誰敢動我?!誰敢動!”
綠蕊剛抬步,院里尖叫戛然而止,而后響起蘇慎云扯破喉嚨的聲音。
接著便只見院里的她在丫鬟攙扶下一骨碌爬起,帶著滿頭滿腦的污水與泥濘,沖到正與聞訊趕出來的蘇士斟并立的蘇慎慈面前。
瞪著雙通紅的臉指著她怒道:“蘇慎慈!你竟敢拿開水潑我!你想謀殺我!”
滿院子起先還只疑惑是她,并不敢肯定,如今見到正臉又聽到聲音,個個心下都不免大吃一驚!
蘇士斟更是驚得眉毛都顫抖起來:“云姐兒?!你如何這副模樣!”
“父親!”蘇慎云撥開臉上亂發,大哭起來:“您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是慈姐兒故意拿水潑我!您今兒若是不給我作主,我可不活了!”
蘇士斟隨即瞪眼往蘇慎慈看過來。
蘇慎慈抱著茶壺聳肩:“這我可冤枉了!
“我剛才根本都沒出過門檻,也沒見到你在這院里,我怎么就故意拿水潑你了?
“是不是你又使下苦肉計,借著這黑燈瞎火地來栽贓我?”
“茶壺還在你手里,不是你潑的又是誰?!”
蘇慎云臉上又熱又燙,正承受著從未有過的痛苦。
但這些卻還比不上蘇慎慈帶給她的窩囊氣來得讓人難受!
她顫聲指著西側窗底下:“方才我就站在那里,你泡茶又何須往外潑這么大壺滾水,無非是知道是我,故意這么害我罷了!”
“這大晚上的,西側窗外頭又不是通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蘇慎慈“驚訝”地望著她:“你平時讀過的《女訓》《女誡》都丟去哪兒了?
“身為蘇家二小姐,行止鬼祟,語言粗鄙,當著這么多人面對著長姐指手劃腳,大呼小叫,可有丁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真是家門不幸,蘇家的臉面可都讓你給丟盡了!”
……倒是把先前蘇士斟訓她的那席話,又全部轉送給了蘇慎云。
這下不止是把下人們震住了,就連蘇士斟與蘇慎云也被堵得回不過氣來!
蘇士斟氣得不輕,也只能喝斥著下人:“還不扶姑娘回房去上藥!”
眼前蘇慎云頭上身上一片,倘若潑過來的真是滾水,那她真是不毀容也得脫層皮了!
想到這里又不由心凜地看向蘇慎慈:“你小小年紀,何時變得這樣不擇手段?!”